大約三更天了,料峭春寒,冷得彩環瑟瑟發抖,張媽倚著台階仿佛睡著了,房門吱呀一聲打開,孫老爺邊係著衣服邊走了出來,兩個打燈籠的小廝趕忙走過來點亮燈,孫老爺打個嗬欠,向彩環和張媽吩咐道:“好好侍候,明晚我再來,也許會晚一些。”便搖搖擺擺地走了。彩環看他走遠,連忙跑進房去,在燈下一看沈若雪,不由怔住。
燭影下,隻見沈若雪披頭散發、淚流滿麵的縮在床腳,扯著一角錦被勉強遮住□□的身子,更顯得蒼白。“新姨娘休息吧,”彩環想了想,這樣說。沈若雪無力地抬起眼來,低低道:“我……痛。”彩環忙走近前問:“哪裡痛?”沈若雪迷惘地掀開錦被指了指小腹,彩環立刻看見她兩腿間的鮮血,不由驚呼一聲,沈若雪在她的驚呼中露出恐懼之色,顫聲道:“我……我要死了嗎?”張媽疾步走來拉開了彩環:“彆亂講話!沒什麼事,去燒點水給新姨娘洗一洗,快去,什麼大驚小怪的。”
熱水洗過,張媽出去了,隻剩下彩環和沈若雪在一起。她小心地扶沈若雪慢慢躺下,蓋好,見她在杯中仍然渾身戰栗不已,對這個跟自己年紀差不多大小的小姨娘充滿了同情,不由歎息一聲,安慰道:“三姨娘,張媽說沒有事的,你不用怕。”沈若雪的淚水連珠般滾落不停,驀地,她朝著黑暗中的窗欞叫了一聲:“媽媽啊——”掩麵大哭。
彩環嚇得連忙將她摟住,卻不知道怎麼安慰才好,隻是不斷叫著:“三姨娘,三姨娘。”隻聽沈若雪哭道:“媽媽,我不該不聽你的話啊,我好悔啊,我願意嫁給跛子,我想回家啊,我錯了,我知道你都是為了我好,我現在都知道了,我好痛啊,我好恨啊,我好想回家啊……”她是真的悔啊,恨不能立刻去跪在爹娘麵前,可是,一切都已經晚了,沒有人告訴她以後還要怎麼辦,直哭得肝腸寸斷,淚水濕透了枕被。
聽她哭得如此悲傷,彩環的眼淚也止不住流了下來,雖然她不明白三姨娘的話是什麼意思,但是她和自己一樣想要回家,想見爹娘,便含淚勸道:“三姨娘,彆哭了,哭也沒有用啊,我被賣到這裡,也想家想爹娘,你在這裡是姨娘,可比我強得多了。”哪裡勸得住,沒奈何,她陪著沈若雪一起哭了起來。
天亮時張媽提了一銅壺熱水走入院中,找不見彩環,便嘮嘮叨叨地罵著這沒調教好的懶丫頭,輕輕推開了沈若雪的房門。桌上的酒菜還攤在那裡沒有收拾,床上亂成一團,彩環和沈若雪擁在一起,一個個眼睛紅腫如桃,迷迷糊糊地坐在床腳打盹兒。張媽嚇了一跳,厲聲喝道:“彩環!”彩環一驚,回過神來,慌忙跳下床,結結巴巴地不知說什麼好。張媽揪著彩環的耳朵便到了房外,罵道:“這小死東西,都乾了什麼了,嗯?越發沒了規矩,新姨娘的床是你上的?待我稟明管家,好好處置你!”
彩環嚇得哀求著跪下:“張媽媽,張媽媽,我再也不敢了。三姨娘昨夜一直哭呢,我忙著勸她,誰料一迷糊就亂了規矩了,也沒收拾屋子。媽媽想打就打,可千萬彆告訴管家把我賣出去。”張媽拉起她歎了口氣:“算了,嚇成這樣,三姨娘也怪可憐的,我隻是希望你可彆跟她說太多,多嘴多舌的,傳出去,”她努努嘴指指上麵:“那就麻煩了,快去收拾吧。”彩環點點頭,連忙去了。
誰知道從這天起,沈若雪就好似換了一個人,她整日不言不笑,臉色蒼白,目光抑鬱,該吃也吃,該喝也喝,就是整個人一團冰似的冷漠沉悶,連彩環也不敢親近她了。起先以為她會尋死,防了幾回,並沒見什麼要死的苗頭,眾人也就放了心。孫老爺每夜來兩個更次就走,仿佛□□一般,見沈若雪恍惚呆木,慢慢地也就沒了多少興趣,就隔幾夜才來一次。
大約過了一個多月,慢慢的草色漸綠,春光乍現,梧桐樹也長出了嫩綠的新葉,沈若雪正在涼亭閒坐,院外忽然熱鬨起來。她正奇怪,已走入了四五個女人,為首的是位中年婦人,緊跟在後的是一個青年婦人和幾個隨身丫頭。這兩個婦人衣著華麗,中年婦人顯得沉穩威嚴,青年婦人則妖冶伶俐,不時看中年婦人的臉色說著什麼。彩環和張媽麵呈驚懼之色,趕緊跪了下去,中年婦人一言不發,先給了她兩人一人一個清脆的嘴巴。沈若雪緩緩站起,盯著這群人並不說話。青年婦人打量她幾眼,向中年婦人道:“太太,這就是老爺偷偷養的那個小賤貨了!”
孫太太邁步走來,冷冷地盯著沈若雪,沈若雪微微昂起頭,不屑一顧地看她,相持片刻,孫太太厭惡地哼了一聲,轉頭道:“二姨娘,和這賤貨我是不想費口舌,咱們就坐在這裡等那老殺才!”二姨娘應了一聲,忙親自去搬了一個繡墩出來,用手帕拂了幾拂,請孫太太做,自己則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