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京城街道兩旁落葉滿地,秋風一吹,隨風而舞,落於行人的雙肩,也落在地麵,散發出微微的清香。一片凋零的黃葉擦著沈若雪的臉頰落在了她的衣裙上,她迷戀於風吹葉落的淒美,拈起這片葉子,在馬背上仰頭四顧,迎風歎道:“樹猶如此,人何以堪,人生得如此境界,卻又不亦快哉!”
謝承榮微笑道:“倘若讓你穿上仕人之服,左手一壺美酒,右手一枝黃花,再加上這句感歎,或可稱為一代名士!”沈若雪笑了,她感慨地道:“我真想當一個男子,你看見嗎?那些人用什麼樣的目光在看我?我若是男子,必與你成為至交,縱使共醉酒市,誰有二話?”謝承榮沒有說話,揚手一鞭,驀地打馬向前疾馳,沈若雪不甘落後,咬牙閉目也猛然一鞭,俯身抓緊馬韁,直追了過去,那名騎兵見狀躍上同伴馬背,一行人飛馬出城。
馬行的疾,城裡城外行人紛紛躲避,沈若雪隻聽耳邊呼呼風響,抓著韁繩的手掌心裡全是汗水,於驚惶之中又隱隱有一絲快感。穿過一片林間徑道,一大片草坡呈現在眾人麵前,草坡儘頭是條寬寬的河水,河對岸遠遠的有一個小牧童正在放牛,吹的牧笛聲隔著河隱隱傳來,時斷時續。河邊的綠柳葉子尚未掉落,夏日的風姿未曾消儘,草兒還綠,鳥兒還在,偶爾數聲嘰啾唱醉了沈若雪的心。
謝承榮在坡前勒馬回頭,打了一個長長的呼哨,沈若雪的馬在呼哨聲中穩穩地站住,安然地原地踏蹄。他跳下馬來,向沈若雪勾了勾手:“來,我扶你下來。”沈若雪猶豫了一下,俯身向他伸出雙臂,一隻腳從蹬上摘出,小心地向地下跳去,不等她用力,謝承榮突然攔腰一抱,將她從馬背上抱了下來,在草地上轉起了圈,歡笑聲頃刻間撒滿了半空,騎兵們倚著馬俏皮地拍手吹哨,沈若雪又是驚又是笑的叫道:“快放我下來!快放下來!”用力一掙,雙腳著地,嬌嗔的在他胸前擂了兩下:“以後不許你這樣子!”
秋陽柔和地照著河岸,一陣秋風吹起一層水波,騎兵們遠遠地走開,或坐或臥,幾匹駿馬安然地啃著青草,一切如畫。謝承榮撿起幾片石子朝河麵打了幾個漂亮的水漂兒,回頭看看沈若雪,忽然問道:“這十幾天,你可曾想我嗎?”沈若雪的臉上頓時泛起一層紅暈,她低下頭,卻坦白地答道:“是,很想。”謝承榮笑笑,從身邊忽然取出了他那管竹笛,靠在河邊的柳樹上吹了起來。笛聲婉轉地響起,在風中蕩漾開來,悠揚,動聽,纏綿,連正吃草的馬兒也昂首停止了咀嚼。沈若雪靜靜地坐在草叢中,閉上雙目,已經感受到了曲中的深深的思念,跟隨著這首曲子,她仿佛陪著他一起來到皇家獵苑,肩鷹走犬,張弓射箭地追趕獵物,鹿鳴、豚走、雉哀,狩獵的將士們的歡喜,然而,曲調裡回旋著淡淡的憂傷,漸漸這憂傷成為主旋律取代了狩獵的雄壯,好熟悉,她驀地聽出,這不是我唱的紫茉莉花歌嗎?睜開眼來,正對上謝承榮的雙眸,她心裡突然如同裝了一隻小鹿突突亂撞,卻又一陣柔腸百轉,湧出堵也堵不住的溫情,仿佛有隻溫柔的大手將她的五臟六腑揉得粉碎,讓她茫然如入雲端。
笛聲漸止,餘音嫋嫋,謝承榮微笑著走到沈若雪的身邊:“好聽嗎?希望我沒有吹錯你的歌。”沈若雪目中滿是感動,溫柔地注視著他,良久,方道:“你……什麼時候學會吹紫茉莉花歌的?”謝承榮道:“這十幾天來,我的心境都在這支曲子裡。”沈若雪柔聲道:“是,我都聽明白了。”謝承榮將笛子收起,從懷中取出疊得很整齊的一方絲帕,看著她笑道:“這是你給我裹傷時用的,我親自洗乾淨,現在還給你。”
“這麼久了,還給我做什麼?”沈若雪抿嘴笑道。謝承榮笑道:“你打開看看,就知道我為什麼這麼久才還你。”沈若雪接過,疑惑的看看他,將絲帕一層層打開,露出了一朵晶瑩剔透的紫茉莉花,每一片花瓣都那麼精致逼真,一刹時,她幾乎屏住了呼吸,驚喜萬分地細細端詳著,看著,淚水幾乎奪眶而出,隻聽謝承榮道:“我找遍京城都尋不到紫茉莉花,無奈何,用紫晶石雕了一朵,送給你。就連伴駕狩獵的空閒都沒有停手,這可是我親自雕的,不要嫌棄雕工不好,太費心思了。”
沈若雪道:“不,我哪裡嫌棄了。”她心中一時思潮起伏,她永遠忘不了自己在孫家莊的那些日子,忘不了自己拿著紫茉莉花根說的那些話:“紫茉莉啊紫茉莉,沈若雪出不出得牢籠全看你的了。”……她握著這朵美麗的紫茉莉花,仿佛握著從前的自己。望著謝承榮,望著手心裡這朵花,這一瞬間,她恍然了悟,對斯花,對斯人,她原來衷愛至深,於是她再也控製不住自己,一頭撲入了謝承榮的懷裡,哽咽道:“你為什麼對我這樣好。”
謝承榮緊緊將她擁在懷中,在她唇上輕輕一吻,柔聲道:“因為除了你,誰也不配讓我為她日思夜想。”沈若雪將頭深深埋在他的懷抱裡,寧願在這一刻死去,隻要與他在一起,不再分離。良久,她抬眼幽幽道:“四郎,再美的花也會凋零,是不是?”
謝承榮抿緊嘴唇,眸中掠過一絲輕愁,他輕輕將她一絲被風吹亂的鬢發拈到她的耳後,淡淡道:“所以,我才雕了一朵永遠不會凋謝的花給你。以後的事誰也難以預料,可是,我不願意去想會失去你的日子。”沈若雪深深地凝視著他,喃喃道:“我該不該說呢,你不會知道,我的心,比你的心老很多很多,你怎麼會知道呢?又怎麼會明白呢?我不想失去你,正如你不想失去我一樣。”謝承榮看著她,突然笑了,大聲道:“莫思身外無窮事,且儘生前有限杯,不用想那麼多了,隻要你記住,你是我謝承榮今生唯一想娶的女人!”
秋景如畫,日漸黃昏,風吹草動,馬向風鳴。此情此景,真是人間最美好的時辰,沈若雪站在河邊,揚起雙臂,任憑秋風灌滿了兩隻衣袖,大聲地背起了漢武帝的《秋風辭》:
“秋風起兮白雲飛,草木黃落兮雁南歸,
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
泛樓船兮濟汾河,橫中流兮揚素波,
簫鼓鳴兮發棹歌。
歡樂極兮哀情多,少壯幾時兮奈老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