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懷真一口氣跑到花叢邊上,眼前是星星開放的薔薇花,小簇的花朵,很是活潑地點綴了半邊牆,有粉色的,有純白的,含著微微暖黃的花心。
應懷真伸手掐住一枝,腦中卻浮現許多淩亂的場景。
多半是她遭事之後的記憶。
那個微胖的,麵貌平淡腿腳不便的張珍,四處奔波,上下打點,用儘所有方法求見她一麵:“妹妹,我聽說叔父出事就動身來京了,我、我沒想到竟然是真的……我一定會救你!你彆怕……”
他顫聲說,似說了很多,但當時那種朝堂爭鬥,儼然已是諸神之戰,似張珍這種低微凡人,哪裡有插手的餘地?彆說是救人,他沾手此事便已似飛蛾撲火。
而那時的應懷真,早已心死,雙耳已經聽不見任何,心神也不願再理會周遭,故而對張珍奉上的關切,也同樣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此刻,都在那看似童稚無心的對話中,有些零碎的場景浮現,是在法場上,人群中,他拖著腿奮力要闖上前來,聲嘶力竭地叫:“真真!”聲音都嘶啞變調,守衛不得不舉起器械將他擊退,不知是什麼狠狠打在他的頭上,血頓時就迸流出來,那身影愈發踉蹌,人浪中似大海孤舟。
隻是那日,流了太多的血,故而應懷真竟不記得,其中,還有一個叫做張珍的,她昔日的青梅竹馬的玩伴。
要如何才能見真情假意?
歲寒知鬆柏,患難見真情。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應懷真拚命跑到後院,胸口像是要炸裂一樣,她怕被人發現又要大驚小怪,便停步,輕手輕腳地走到角落,在台階上輕輕坐了歇息。
說話的聲音,從開著的窗戶裡斷斷續續傳了出來,應懷真聽出是爹娘在說話,便也不以為意,手托著腮邊歇息邊聽。
隻聽李賢淑問:“真的是府裡的親戚?你可認清楚了?”
應蘭風道:“可不正是我的小舅舅郭繼祖麼?臉上有個痣的,我當時並未認出來,是招財提醒了我,不然我差點兒就判了。”
李賢淑忽然恨說:“什麼差點兒,你做什麼理會招財叔那老糊塗,左右你起初沒認出他來,索性就直接判了!”
應蘭風遲疑:“這、這使得麼?畢竟是親戚,事關人命……”
李賢淑道:“他若不打死人家,怎會要判他死刑?如今你是官,他是囚犯,又不是偷雞摸狗的小事可以周旋的,這有什麼情麵可講?”
應蘭風道:“然而夫人那邊,若是知道了……”
李賢淑頗有點恨鐵不成鋼:“到時候真的夫人知道了,你便隻說你沒認出來就是了!反正他們那邊不也沒有認出你來麼?若他們認得你,早來討情麵了,何必招財那個老糊塗提點你?”
應蘭風恍然大悟,卻仍有點兒於心不忍:“唉,畢竟曾跟他相識過一場的,我親判他死罪,未免……”
李賢淑道:“虧你還是當官兒的,這點子小事竟把你為難成這樣兒,可知這事關你的前程,公事公辦便是!如今趁著府裡沒有知曉,你就隻裝作什麼也不知道的,趕緊判了了事!招財叔那邊我來料理就是了。”
應蘭風被推著往外,還不忘說道:“彆為難招財……”
李賢淑笑了聲:“為難他做什麼?我瘋了不成?招財叔是你的心腹,說這些也是為了你好,我跟他說透了他必然明白,要知道他是一時糊塗,卻並不傻!”
應蘭風長籲一口氣:“近來賑災的事兒還忙得焦頭爛額,偏又添這份亂,我自交州程兄處聽說,朝廷派了鐵骨禦史下來巡查,那人是有名的心狠手辣,走到哪裡,哪裡就得掉幾個腦袋,簡直就是勾魂禦史……也不知是否會到泰州來,我這心裡可有些發慌呢。”
李賢淑安撫道:“怕他什麼?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橫豎你對得起天地良心朝廷俸祿,他再鐵骨勾魂又能如何?彆先唉聲歎氣,平白矮了自家氣勢,彆忘了你還有阿真跟我,上回不是說阿真一心想你做個清官兒麼?”
應蘭風聽了這句,卻驀地精神萬丈:“娘子教誨的很是!既如此,不能再耽擱,我且去了。”
應蘭風抖擻精神,邁步出門,一眼看到台階上的應懷真,微怔之下過來,摸摸頭頂,又輕彈了彈她鬢間那朵小花,含笑問:“真兒怎麼在這兒?”
應懷真道:“方才跑的累了,才過來坐坐。”
這會兒李賢淑也出來:“阿真在這裡?聽到爹娘說什麼了?”
應懷真搖搖頭,露出疲憊的樣子:“跟大元寶玩的累了,有些發困。”
“那我抱乖乖回去睡覺。”應蘭風見了女兒,便把他事忘得一乾二淨,才伸手要抱,李賢淑推他一把:“你有正經事,還不快去?我抱回去就是了。”
應蘭風隻好一笑,又刮刮應懷真的鼻頭:“你才病好,不要玩得太瘋了些,瞧臉兒紅的……那爹去辦事了,等回來再看乖乖。”
應懷真打了個哈欠,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