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霍跟張珍才要開口,應佩已經先滿麵愧色地說:“父親,是我的不對,方才妹妹在欄杆上未曾坐穩,我看她要掉下去便想拉她回來,不料給他們誤會了。”
此刻應佩渾不似方才那樣衣冠整齊,好好地衣裳被拉扯的很不像樣,臉上也淤青了塊兒,頭發散亂,頗為可憐。
李霍見他空口說白話,便怒說:“不是,是我看到的!是他推的妹妹!”
應竹韻橫他一眼,見他形容其貌不揚,便道:“胡說,佩兒怎麼會去做這種事?這必然是看錯了的。”
張珍摩拳擦掌,恨不得仍衝上去打,叫道:“怎麼會看錯?你問問真真妹妹就知道了。”
此刻正好應蘭風細哄應懷真,道:“真兒,究竟是怎麼回事?你自己跌得?還是……”說著就看了應佩一眼。
應佩低了頭,不再言語。應懷真道:“爹你放我下來。”
應蘭風忙將她放下,應懷真走到李霍跟前,問:“表哥你傷的要緊嗎?肚子疼不疼?”
李霍被她溫聲一問,便結結巴巴地說:“我、我不疼,真兒……”
應懷真向他使了個眼色,回頭道:“是我自己跌了,表哥關心我的緣故,一時看錯也是有的,這不過是一場誤會,想必哥哥也不會怪表哥的,對嗎?”
應佩聽了,猛抬頭,麵色驚愕之極,竟未曾回答。
應竹韻在旁笑道:“你哥哥又不是小氣的人,這自然不會了,隻要懷真無事就行了,男孩子間打打鬨鬨,才是好事呢,隻大家彆記仇就是了。”
應懷真點點頭,回頭又對應蘭風道:“方才表哥被哥哥踢了一腳,怕傷著了,爹你找個大夫給表哥看看吧?”
應蘭風早知道她常有些令人意外的舉止,便忙叫小廝去請大夫。
張珍卻有些不信,還想說話,應懷真拉拉他,張珍到底跟她從小玩鬨,即刻會意,李霍說:“我的書……”張珍又忙把那本《哪吒鬨海》撿了,三個便一塊兒回房去了。
應佩站在原地,盯著應懷真身影離去,滿麵疑惑。
應竹韻便笑著對應蘭風道:“二哥,小懷真可真不得了,這樣懂事聰明,真真叫人驚歎,若是回了府裡,老太太也必然是喜歡的不得了。”說著又回頭對應佩道:“這次多虧了你妹妹替你作證,以後你可得更加疼她才是。”
應佩忙低頭,恭謹答道:“佩兒自然會越發對妹妹好。”
應蘭風在旁看著應佩看似認真的臉色,卻隻淡淡一笑,並未說什麼。
三個小的回到房中,張珍先按捺不住問道:“妹妹,真是你自個兒跌下去的?我可不信土娃會看錯。”
李霍雖然平日少言寡語,此刻卻道:“真兒這樣說,必然有她的用意,張珍你彆急。”
應懷真看他一眼,見這張並不如何出色的臉上仍還帶著傷,她心中的滋味竟似打翻了五味壇子,酸,甜,苦,辣,鹹,你來我往,難以描述。
如果指認了應佩,就算應蘭風跟李賢淑信了,但還有一個應竹韻在場。
應佩那樣會裝,故而應竹韻絕不會信他推應懷真,若應懷真一口咬定,對應竹韻來說,未免會想:好好地孩子來到縣衙認爹,竟被後娘的孩子聯合兩個小子打了一頓……
應竹韻未免不會對應佩心生同情,卻對應懷真心生惡感,也讓應蘭風難做。
但是今兒發生的這場,卻並未算壞,吃了點虧,反看清了許多事。
前世,仿佛是因為李興搬去北邊……曾有段時間李霍在公府裡住著,雖然是跟著李賢淑應蘭風,卻也算是寄人籬下了。
不知從何時起,對應懷真而言,耳旁所聽見的,多數是說李霍不好。
而應佩是她的親哥哥,且對她時常是溫和可親的臉,所以她當然是向著他且相信他的,加上說李霍不好的聲音越來越多,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在她心中,一提起李霍,便也皺眉,覺著是個不長進的渾小子罷了。
後來李霍便離開了公府。
聽聞他去了邊塞。
後來的後來就沒了任何消息,而她也並不關心。
在被應佩推倒的那刻,看著他稚嫩的臉,被沉埋心底的一幕場景也搖曳浮起。
那年夏天她在湖畔玩水,不知怎地就失足落水……跌入水裡的那刻,她仿佛看到水麵上有道熟悉的影子。
本以為應佩是來救她的,可是他隻是冷冷地站著。
當她被人救上來後,卻得知應佩並不在場。於是她便把那一場當作意外,而她落水那刻看見的應佩,估計也是她恍惚間的幻覺。
畢竟那是她可敬可愛的親哥哥。
那樣禽獸般的行徑,怎可疑心到他身上。
如果換了那被千夫所指的李霍,倒有幾分可能。
應懷真笑笑:她在二十年裡,所見的一張張臉,到底幾為真幾又為假。
她那上一世所遭逢的生死關,原來,也不僅是最後被淩絕背叛的那一次。
當然不能怪彆人狠詐,也都怪她,聽慣了甜言蜜語,看多了阿諛奉承,於是都把那些當了真,有眼無珠地,渾然看不到鮮花錦繡底下的刀光劍影。
前世李霍為何跟應佩打架?經由今天這幕,原因可想而知。
張珍跟李霍兩個眼巴巴地看著應懷真,她不做聲,他們也不敢打擾。
應懷真出了會兒神,終於摸摸李霍的頭,輕聲說:“表哥,你放心,我會為咱們把這口氣爭回來。”
雖然不如何明白這話的意思,李霍還是十分快活地笑起來,而張珍暗暗羨慕,把頭探過來道:“方才他踢到我的頭了,隱約有些疼,妹妹也來給我摸一摸。”
應懷真忍著笑,果真也給他的頭頂摩挲了一下,張珍即刻咧嘴而笑,仿佛吃了十萬罐蜂蜜似的甜。
三個正笑,外間有人進來:“好了,看你們這幅模樣,就知道沒什麼了不得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