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槲洲說話了。這個消息傳出後,謝公的大壽不再是討論的焦點。人人都在想,人人都在猜,謝槲洲為何說話了。
一個人會說話,卻不願說話,做了十年的啞巴,卻在來嶂溪短短幾日,開口說話。這是何緣故?
於是,葉青梧成了老宅子裡最搶手的人。隻因他說話前與她在一起,說出的第一句話,也是問她的名字。
他們都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讓他開了口。
最初是謝公來問她,後頭是燕北謝家人問她,再後麵是姑姑、是謝言熙,還有許許多多她不認識的人。
他說話了,她也吃驚。可遠沒想過會有這麼多人都來問。
可這能有什麼緣由呢?無非是想與不想罷了。沒準是他在那一瞬間忽然就想說話了呢?這也未嘗不是。
她被人拉著一遍一遍說當時的事,口舌乾燥,終於盼到晚上。
為了不被人繼續逮著講白天的事,她吃完飯便回到了房間裡。
她的房間有兩層樓,一層是會客用的,二層才是臥室。房間還帶院子,在二層可以眺望遠方,當然也可以看到整個院子。
院子裡種了許多桃樹,如今花開正盛。
天太早了,她睡不著覺,便坐在二樓窗邊喝茶賞花。
即使是陽春三月,夜晚依舊很冷。涼涼清風吹來,吹散了樹上的桃花,也讓她不禁拉了拉衣服,將自己包裹嚴實一些。
“吱呀”一聲,院子的木門被推開了,她側頭看,謝槲洲提著一個盒子走了進來。
那時正是漫天桃花飛舞,他著灰衣白褲從桃花裡出來。就這樣走進了她的心上。
後來她時常想,究竟是那晚的桃花太美讓她迷了眼,還是那晚的人太美讓她失了心。
他站在院子裡,抬頭與她四目相對,他說:“下來。”
她便急慌慌的跑了下去,打開了房間的門。
“外麵冷,進來坐。”她說。
他也沒拒絕,走了進去。他們坐在一樓窗邊,側頭也能看見漫天飛舞的桃花。
他將盒子推向她:“我來道歉的。”
“是為我被旁人拉著講話的事?”
“嗯。”他點頭。
她想,他可真是惜字如金。
她也沒客氣,接過了盒子。畢竟,她下午嗓子都快講冒煙。
她打開盒子,是一盤盤精致的點心,瞧樣式,是五芳齋所做。
五芳齋是嶂溪有名的食店,賣的東西很雜,可每一樣都能讓人戀戀不忘。但凡是吃了他家的東西,其他的都隻能成為將就。
可五芳齋離這裡有將近一個小時的車程。
“你特的去買的?”
“嗯。我聽人說,你喜歡吃他家的糕點。”
這道歉的誠意,屬實滿滿。
收到這樣的歉禮,無疑她很開心。當下就拿起一塊糕點品嘗,入口即化,唇齒留香,仿佛置身於酥軟之中,當真好吃極了。
她嘗完後,將盒子向他推了推,“你嘗嘗。”
他也沒有拒絕,拿了一塊略粉的糕點嘗了嘗。
看他吃東西,是真看不出好吃與否,他沒有表情,隻是吃著,仿佛這東西和糟糠是一個味。
既然瞧不出來,那就隻能問了:“好吃嗎?”
“還行。”他拿了紙擦乾淨手,外麵已經黑了,繁星圍繞著月亮,月亮掛在天幕上,他說,“我走了,早點休息。”
他出了房門,走進了桃花深處,直至隱沒在黑暗裡。
怪人,惜字如金的怪人。
她又吃了幾塊糕點,這才蓋上盒子上了二樓。
躺在床上,她的腦海裡卻一遍遍的想著那渾厚低沉的聲音——
“你名字裡的‘青梧’,可是‘銀床淅瀝青梧老,屧粉秋蛩掃’中的‘青梧’?”
窗外的風吹了進來,將桃花吹落在窗台上,窗邊的簾子擺動,她緊了緊被子,睡意已經襲來。可意識還是清醒的,隻要一閉眼全是他的一舉一動。
她煩躁地搖了搖頭,想將他甩出自己的腦海。試了幾次,還是不行。她便深吸一口氣,抑製自己不去想,漸漸的模糊了視線,睡了過去。
而謝槲洲卻看著月光,一夜未眠。
天亮了,外麵傳來一陣又一陣腳步聲,其中還夾雜著汽笛聲。
是昨日來給謝公祝壽的客人離開了。
她從床上起來,手機響了,是母親發來的消息,催促她該走了。
她收拾了一番出了房間,宅門前,姑姑正和母親說話,父親不在,想來是去開車去了。
她站在母親旁邊,一雙眼四處看,看了一圈也沒看到謝槲洲的影子。
他去哪裡了?是像客人們一樣離開了嗎?
她還沒來得及多想,謝言熙不知從哪個方向躥出來下了她一跳。
他搭在身上,玩弄著她的馬尾,賤兮兮地說:“可憐哦!明日又得回學校去了。”
她不爽地推開他,不甘示弱回道:“可憐的大學生,還沒有女朋友,言玉哥哥這麼大的時候,都將嫂嫂帶給姑姑看了。”
謝言熙還想與她爭論,但母親已經叫她上車了,隻能作罷。
她上了車,按下車窗朝他做個鬼臉。
謝言熙“哼”了一聲,對她翻了個白眼,扭過頭去,不看她走。
車子啟動了,在道路上疾馳。車窗外,景物在後退。她心裡空落落的,就像丟了什麼東西一樣。
她提不起興趣,連母親說話也聽不進去,隻心煩意亂地側頭看窗外,風吹亂了她的發,不由自主的想到了謝槲洲。
她還能看見他嗎?
或許可以,就在明年,或許不可以,一生都不再有交集。
車子進了市區,她讓父親在路邊靠車,她要去青玉樓。
青玉樓是座戲樓。
母親問了她去戲樓做什麼,她說朋友登台表演,她去捧場。
母親沒說什麼,囑咐她看戲彆忘了時間。
她下了車,往青玉樓走去。
青玉樓中坐無虛席,她的朋友已經登台。
她走向二樓。
“那是葉小姐嗎?”有人在謝槲洲耳邊說。
他抬眸看去。
是她。
她穿著薑黃色的衛衣,低著頭,在看手上的票,幾縷碎發散下來了,遮住了她的眼眸。
她一步一步走上樓,陽光落在她的身上,遠遠看去,顯得那樣的不真切。
她抬起頭,尋找票上寫著的座位號。
她目光在一排排座椅上掃過,在其中一個位子上,與一人四目相對。
這雙眼睛,是謝槲洲的眼睛。
“自見了張生,神魂蕩漾,情思不快,茶飯少進……”
戲聲在她耳畔回蕩著。
她想將這詞改一改,改成——
自見了謝槲洲,神魂蕩漾,情思不快。
她愣愣地看著他,原來,他沒回燕北。
“站著做什麼,過來。”他看了一眼旁邊的空位,示意她過來。
她忽然有些不知所措:“啊……嗯……好。”
她走過去,也不管位子上的號是多少,票上的號又是多少,反正就直直地坐了下去。
“話梅,想吃就拿。”他將裝話梅的碟子推向她。
她側過頭問他:“你沒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