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陳素秋女士會抓狂，她難得來一次女兒在外麵的租房檢查她的生活情況，結果看到了什麼？

   

睡到日上三竿還昏昏不醒的女兒、可媲美垃圾堆填區的屋子，還有——在她眼裡代表著墮落的煙頭……

   

陳素秋女士終於忍無可忍了。

     

“你……看來我以前的確是太放縱你了，”大概是怕自己在說話的時候氣得不支倒地，她掃視了一圈這間隻有十幾個平方米大的房間，然後蹙眉找了個看起來還算乾淨的位置坐下。“你給我馬上找個正經的工作去！”

陳素秋的這句命令任苒並不覺得陌生，事實上從她大學剛畢業的時候她們母女倆就為了這件事爭執了無數次。

任苒也曾經不止一次地反省過自己，她在母親眼裡是不是也是一個叛逆的女兒？對於“叛逆”這樣的字眼，總是有人免不了會將它標簽化，好像學校裡那些會抽煙打架不肯學習的孩子就是叛逆，好像社會上不肯乖乖去找個穩定的工作、到了年歲不肯嫁人生子或者成家立業的人就是叛逆……似乎，叛逆這個詞，在我們國內是不太受歡迎的。

任苒寫了無數本網絡小說，從高中時期就開始寫了，而且早早就顯露了她在這個領域上的天賦。從第一次發表小說嘗到了自己的作品被讀者肯定的樂趣，到自己的作品第一次給自己帶來了不菲的收入的那一刻，她便隱隱冒出了一個念頭，她要在這個行業發展下去。

隨著她在網文界知名度的與日俱增，這個念頭在她心裡越來越強烈，尤其在看著她每個月得到的寫作收入遠遠超過了身邊同齡人的生活費甚至是打工帶來的收入時，她就愈發肯定了這種想法。

當一名自由的網絡作家多好啊！不用朝九晚五地趕著擠公交，不用每天看自己老板的臉色，不用應付那些複雜的辦公室鬥爭……她喜滋滋地幻想著，原以為她的母親會支持她的想法，沒想到陳素秋女士在聽到她的未來規劃時連考慮也不考慮就二話不說地否決了——

“不行！你必須去上班！我不能允許我的女兒像個不務正業的混混一樣整天呆在家裡！”當時她說這句話時語氣斬釘截鐵，絲毫沒有一點商量的餘地。

儘管陳素秋沒有把話說得很透，但是對於一個跟她相依為命了多年而且還是一名對外界環境觀察入微的作者來說，任苒自認為她能夠明白母親的想法，也明白她為什麼會反對。

陳素秋女士跟她的丈夫，也就是任苒的父親任國帆先生離婚已經快十年了，老一輩的感情糾紛暫且不提，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作為一名十分要強的女性，陳素秋是絕對不希望被她含辛茹苦養大的女兒受到外人的指摘和鄙夷的。在她的心裡，她最大的希冀就是女兒能學有所成、工作如意再加婚姻美滿。

這種念想絲毫不難猜，對吧？在上一輩的人甚至是上上一輩的人看來，還有什麼事是比這些更圓滿更成功的人生呢？

在任苒看來，其實這種觀念也沒什麼錯，學有所成、工作如意、婚姻美滿。如果人生真的可以由自己安排的話，這種選項確實很完美。但是，就像之前我們說的“叛逆”那樣，人們總是會對一些事情標簽化，在他們的見識裡，找份安穩體麵的工作就等於“工作如意”了、嫁個有車有房的男人就算“婚姻美滿”了，至於年紀輕輕就留學歸來，恭喜，那絕壁是學有所成的青年才俊了。至於你在這份工作崗位裡是不是工作愉快、你嫁的這個男人是不是跟你情投意合，以及那個從海外歸來的所謂才俊是不是真有真才實學？抱歉，很多人其實並不關心。

陳素秋女士以讓人難以想象的固執說服了任苒，她大學畢業後還是去找了工作。隻不過不知道是她找的那些工作跟她八字犯衝，還是事實證明她確實更適合自由職業，她連找的幾份工作崗位最後都以失敗告終。

第一份她應聘的是一家貿易公司，當時她沒有工作經驗，本想找個簡單的文員崗位刷個經驗值，結果才去了幾個月那家公司就倒閉了，非戰之罪不能怪她吧？

第二次正好遇到他們本市的某事業單位招聘，陳素秋強烈鼓勵她去應聘，她想這事業單位雖然比較難考，工資也不高，但勝在比較清閒又有雙休，很適合她這種想寫網文掙外快的人，於是她便去了。

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她竟然考上了。這份工作是她進社會以來乾得最久的一份，卻也是混得最難受的一份工作。她以為她的寫作功底在這個組宣科會得到發揮，結果乾的全是狗屁倒灶的活，每個月都要做那些不知所謂的形式宣傳，還要跟其他的轄區單位比，比誰能更好、更虛偽地完成任務，反正就是一個字——編！最後她實在是編不下去了，乾脆辭職了事。

說句良心話，既然都是要編瞎話，她還不如把這份才能用到她的小說中，而且，小說裡的編故事，起碼一部分還來源於生活，目的也是為了取悅讀者；她的工作是為了什麼？所有人都知道是編的，但為了成績大家還不得不裝出笑臉，一片和氣地大唱讚歌。

她的辭職，差點讓陳素秋指著她罵了好幾天。

不過到底是母女，在見到她提起那份工作就一臉的抗拒和疲憊時，陳素秋最終還是讓步了。但她改用了另一種“曲線救國”的策略，必須得說，很多時候，軟刀子往往比硬刀子管用。

在她住在家裡的那段時間，陳素秋不時地給她帶回來一些消息，還經常在她耳邊長籲短歎。

“今天我碰到你爸了，他向我問起你，”陳素秋一般是不會提起任國帆的，不過為了自己的女兒也是拚了。“他說你現在在乾什麼，都在哪裡上班？需不需要他幫忙？”

任苒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幾乎不用看就能想象出她母親的表情，那張臉上一定是一副故作平靜可仔細分辨了還是能覷出幾分不甘和陰鬱的神情。她父親離了婚又再娶，現在還混得挺不錯，難怪陳素秋一肚子憤懣。

前夫帶著現任夫人和孩子步步高升，可她這個前妻卻為了個“不成器”的女兒費儘心神，對比讓人淚奔。

“你希望我怎麼說？”陳素秋的語氣很冷靜，冷靜得甚至有一絲蕭瑟，正是因為那絲蕭瑟讓她妥協了，或者說，讓她做出了另一種選擇。“說我的女兒沒去上班，就在家裡寫小說？你覺得你爸會怎麼想？”

任苒閉上了眼睛。不管她怎麼解釋，很多人包括她的父母永遠根深蒂固地認為，沒有一份固定的職業就是個不靠譜的人，值得尊敬和讚賞的對象就是那些出入光鮮的寫字樓、來往於各種社會精英的奮鬥者。

於是她答應了母親，再次踏上她期盼的城市上班族一途，隻不過這次她長了個心眼，特意找了一份離家很遠的工作，然後借口上班不方便就在公司附近找了間房子。起初陳素秋還去看了那間房子，又看她真的老老實實每天上班，慢慢也就放心了。在確定母親不會懷疑又因為某件事跟公司同事鬨得不太愉快後，任苒又一次痛快地辭職了。

在走出公司的那一瞬間，任苒忽然為自己的選擇感到迷茫：她並不後悔自己做的事，隻是她不確定，她對於陳素秋來說，是不是就真的是一個讓人絕望的叛逆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