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也會讓陛下為難吧。”
魏明瑜看著那雙注視著自己的茶色雙眸,雖然並未比自己大上幾歲,卻洗儘鉛華,透著閱遍無數尾風帆後的才該有的淡然和通透。此刻滿含擔憂地望向自己。
他心下微動,下意識低垂眼眸,避開了相接的目光:“這個人選是不太好定,但無救怎麼說也是三品掌印,掌大內職權,與尋常內務府的太監可不同。”
“朕許他如此大的權柄,定然是不能隻找個宮女女官做對食的。”
“更何況,他是母妃的弟弟。”
“合該配上一個門當戶對的親事。”
“這幾日朕會仔細斟酌,待人選出來了,會再來知會母妃的。”
謝清夷無奈地歎了口氣,用手中的書卷輕輕撫了撫魏明瑜的手背,然後笑意淡淡地提醒道:“夜色深了,早些休息。”
“明日還得早朝不是?”
“熬夜傷身,切莫叫人擔心不是?”
魏明瑜心下微動,連同眉眼都柔和了許久,他輕聲應道:“多謝母妃,兒臣明白了。”
魏明瑜走出瀟湘閣,在回養心殿的拐角處,卻突然撞到了一個人。
他有些慍怒,剛想開口斥責是哪裡來的不懂事的小宮女。卻在隨侍手中提著的燈盞的火光中,看清了來人的臉。
“明儀?”
“你大半夜的不回府,在皇宮裡亂晃什麼。”
魏明儀剛從撞到人的驚詫中緩過神來,下意識地伸手理了理耳側的發絲,穩住了儀態:“母後喊我來敘話,一不小心就聊到這個時辰了。”
“母後說讓我先住到輝光閣去,待明日再回府。”
魏明瑜點點頭:“輝光閣離養心殿不遠,你同我一道走吧。”
兄妹二人一路沉默地走著,自從那件事情以後,兩人之間像是有無形的裂崖,將彼此置於遙遙相對,但觸不可及的兩方境界之內。
那是明昭三年的一個冬天。
天家嫁女,歲末降雪。原本是一年時運更替的好兆頭。但因為卷入了內司和錦衣衛的爭鬥的暗流中,連理枝錯搭,孽緣鑄成。
長樂公主魏明儀青梅竹馬的升平侯二公子在駙馬選試的最後一輪,袖中掉出了與內司某位掌刑千戶來往透題的書信,當場就被下了詔獄。
錦衣衛連審了薛稷三日,公主卻在這三日內,走完了儀式,嫁給另一位選人——今年的新科狀元張照陵。
薛稷不堪重刑,在獄中自儘;而自小柔嘉淑慎的長樂公主,突然離經叛道,將十裡紅妝改換,在公主府門前高高掛起靈幡奠紙。
偏偏駙馬爺出身寒門,雖然是新科貴子,但一朝成駙馬,從此仕途無緣,又沒有家室做倚靠。終究在皇家麵前隻能卑躬屈膝,忍下這奇恥大辱。
一時之間,公主的閨閣秘聞成了長安城茶餘飯後的談資。諸如新婚當天,駙馬就被趕去柴房過夜;抑或是公主日日抱著薛稷的畫像在家以淚洗麵對駙馬非打即罵等等,眾說紛紜,真假難辨。
而最終此事也因為魏明瑜要控製流言,保全皇家顏麵而草草結案。
魏明儀見魏明瑜神色憂愁,似是被何事所擾,到底還是先開了口:“皇兄,看起來有些憂心,明儀能知道是為何緣由嗎。”
魏明瑜略微思索一番開了口:“想來這事,你還真能給我提些主意。”
“京城待字閨中的小姐,你應該都挺熟絡的吧。”
魏明儀點點頭:“是不假。”
“我欲為內司掌印謝無救尋一段好姻緣,但是苦於他身份特殊,一直定不下人選來。”
魏明儀聞言低下了頭,她的神情融在夜色裡,顯得晦暗不明。
片刻之後才淡淡開口:“皇兄也說了,謝掌印身份特殊。”
“那尋個同樣身份特殊之人相配不就行了嗎。”
她言語間滿滿的意有所指,魏明瑜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明知顧問道:“明儀此中思量,是秉持何心所言。”
“自是想為皇兄分憂解勞之心。”
“沈指揮使與謝掌印品級相同,又都是為皇兄辦事之人,身後沒有盤根錯節的世家門閥關聯。皇兄更能安心。”
“再加上沈指揮使若是將來嫁入宅院,生子隱退。於皇兄來說不是失了一大助力嗎?”
“但是嫁給謝掌印不同,他們夫妻二人一同為朝廷效力,何嘗不算一段佳話美談呢。”
魏明儀生的玉雪可愛,臉旁白皙稚嫩得如同一個工藝精純的瓷娃娃,此刻笑意盈盈地說著這些話,話語中的寒意和心意混雜在一起,讓人辨不出真假。
魏明瑜麵上猶豫,畢口不言。但魏明儀心裡清楚,自己這個溫柔和藹的皇兄,所有的關懷與心軟,說到底也隻是出於上位者傲慢般的施舍憐憫。他或許會因為將跟著自己鞠躬儘瘁的功臣推入火坑而有一時的愧對之心。
但其實早就已經下了誰也無法撼動的決定。看似為難,隻是因為麵上過不去而已。
她又為何不順勢做這個台階遞給他呢。
兩人各懷鬼胎卻又有著相同的目標。
一時之間,因為沒人再說話,氣氛陷入了詭異的沉靜。
最後還是魏明瑜的一句:“先這樣定下來吧。”
打破了沉寂,如同懸針落下,靜水激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