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間要下一場大雪。
疲於奔命的膝、年複一年的腕、勞累生計的肩,它們都這樣說。
穹灰色的磚石在寡淡天色裡滲出些低沉鬱鬱的詭氣,無端讓人心氣都頹了半截。
自從錦衣衛以迅雷之勢夜襲靖寧王府將其滿門抄斬後。從朱門後淌出的血聚成數日未絕的河流,一直蔓延到整條大街都籠罩著濃鬱腥甜的血霧。
長安城裡人心惶惶。
隻知錦衣衛又造孽了。
所以沈知寒下月就要嫁給謝無救是天道輪回,報應不爽。
百姓喜聞樂見。
這兩條惡犬彼此不得良緣,從今往後互相撕咬直至對方血肉模糊,筋斷骨碎為止。哪裡不算一件大快人心的喜事。
此時的沈知寒在錦衣衛的暗室內,用嘴咬著紗布,另一隻手將布在手臂上繞圈纏緊。
在明滅跳動的燭光下,影影綽綽間沈知寒從左肩到手肘處一道極長極深的傷口,顯得越發猙獰可怖。而傷痕的下方,是一個黑洞洞的血口,就連外翻出來的皮肉都被攪得稀碎。
魏長川自知死路一條,困獸之鬥更為決絕淒戾。他精心培養的暗影衛傾巢而出,以飛蛾撲火之姿想掀起更加猛烈滔天的熱浪。
錦衣衛一時間也陷入了死鬥之中,接連折損數人。沈知寒孤身持刀,一邊閃轉躲避著重重箭雨,一邊揮刀擋開流失,飛身至屋簷上方,將弓弩手儘數剿滅。
才讓局勢得以扭轉,但她還是一時難防,身中一箭。
沈知寒眸光暗了暗,想到她站在屋簷上,踩著尚有體溫的暗影衛的屍首,夜風呼嘯而過,庭中竹聲如怒濤洶湧,竹下埋葬著她同樣失去生息的兄弟。
肩背的疼痛和她餘光裡溫暖明亮的萬家燈火,卻讓她活著的感覺變得愈發清晰,她的心就覺得更加窒息和痛苦。
沈知寒的冷汗不斷地從額間冒出,她隻好咬緊口中的紗布,但是牙關又傳來陣陣的酸脹。好不容易包完,她長舒出一口氣。
她感歎道:“暗影衛這個箭,還當真是厲害啊….。”
屋外的人影猶猶豫豫了好半晌,才終於輕輕地叩了下門,生怕她發火一般又很快把手縮了回去。
她無奈地歎了口氣,將半褪的衣服穿好,說道:“進來吧。”
然後從門口進來了,一、二、三、四、五個人。
溫宴知推著溫宴洲麵色陰鬱無比,蕭陵右手攥著拳一臉氣憤;崔喜樂總是笑眯眯像個福寶吉星的臉也擰巴成一團。最角落站著的裴夜,那株萬年不開花的鐵樹,竟都因為緊鎖的眉頭,看起來苦得像剛從膽汁裡撈出來一般,連素來不矜不盈的溫宴洲都顯出幾分愁容來。
沈知寒覺得有些好笑:“一個個臉色難看成這樣。”
“出什麼事了。”
蕭陵第一個沉不住氣地衝上前,啪的一聲把手裡的東西砸在桌上,咬牙切齒地說道:“內司那混蛋,居然敢直接把婚帖和聘禮送到我們錦衣衛來。”
“這不是把大人您架到火上烤,讓全京城的人都看您的笑話嗎。”
沈知寒看向喜慶火紅的婚帖,眼皮跳了跳,因為很早之前就做好了準備,所以雖然對於自己要成婚了這件事沒什麼實感,但心情倒也沒有多複雜。
她平靜地出聲寬慰道:“這都月末了,婚期左不過也就半月有餘。”
“這時候送來也不算急了。”
溫宴知聞言有些不悅,出言諷道:“倒不是在說他著急的事情。”
“隻是這樁婚事本就不登對,還搞得如此大張旗鼓。”
“生怕旁人不知道大人您嫁了個…..”
他話說到一半,沈知寒就製止他繼續說了下去。
“好了。”
“既然事已至此,又何必如此焦心。”
“我從前就說過不在乎所嫁之人是誰,身份如何。”
“因為我很清楚,不管嫁給誰,我都永遠隻是我自己罷了。”
說罷就將婚帖和夾著的禮單展開。
但是越看下去,她原本舒展的眉頭卻開始逐漸擰起。
一直不曾言語的的裴夜此刻開了口,語氣染了上些急色:“是不合禮數嗎?大人。”
“嗯….倒也不是…”
沈知寒欲言又止,隻是又把禮單遞了回去。
“你們自己看吧。”
溫閱洲接過,其他人也紛紛把腦袋湊上去。不一會就齊刷刷地倒吸了一口涼氣。
拉出來足足三尺的禮單,密密麻麻列著的每一個都是價值連城的珍寶。
床是流蘇寒玉的,屏風是相思方紋楠木的,就連燭台都是琺琅彩瓷的。更彆說還有不計其數的漢白玉雕,漆金八竅香鼎…..等等小物件。
溫宴知:“這也太多了吧…..”
蕭陵:“內司的油水居然這麼足嗎??謝無救憑什麼這麼有錢??”
裴夜:“還行…..倒算上心。”
崔喜樂更是眼睛都快瞪出來了,瞳仁裡的光都快閃成錢幣的形狀:“我勒個親娘,二大爺,三姑六婆啊,這得值多少錢啊!”
溫閱洲沉吟片刻後,認真說道:“大人的嫁妝看來得大家湊湊準備得更加豐厚一些。”
沈知寒無語凝噎,按著婚帖的手都感覺有些顫抖。
“不必了,宴洲。”
“我倒是還有些積蓄,雖然沒有這般豪奢,但也不會丟了錦衣衛的顏麵。”
“大家的月銀來之不易,還是捂得緊些以後娶媳婦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