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梧山,朔風凜冽,整座關口因為風雪,變得白茫茫一片。
片片雪花被寒風帶著,迎麵橫掃,遮蓋住剛經過敵軍鮮血洗禮的戰場,勝利的旌旗在朔風中,獵獵作響。
“蒼梧山大捷!”
“將軍,蒼梧山大捷!”
蕭長衍帶領著三萬將士,剛剛殲滅了最後一支來自西楚的敵軍。
儘管將士們的士氣高漲,熱血正濃,但是奈何風雪太大,也隻能先在建雲城先行躲避風雪。
行宮內的門開了一半,借著風勢,火銃裡吞吐著火星,燒得室內暖和了不少。
這幾日翻山越嶺,不分晝夜的行軍,又接連打了三場仗,蕭長衍自然也是一宿都未曾好好休息過,眼底的紅血絲也越發地明顯了一些,麥色的皮膚在火舌的照耀下,顯得更加立體深邃,漆黑的眸子如同深邃的夜空一般透著星星點點的光亮。
蕭長衍沒有解甲,盔甲上沾染著的血漬與霜雪雜糅在一起,變得更加厚重,目光沉沉地落在火焰之上,如同剛從地獄走到人間的索命閻羅。
蕭長衍喝了一口熱酒,因為一連數日的指揮作戰,喉嚨稍稍有些沙啞:“這次我們損失多少人?”
“啟稟將軍,蒼梧山之戰,我方將士們陣亡四千八百七十二人。”
“他娘的,這西楚的狗賊,竟然還能摸到蒼梧山來偷襲,還真是小瞧了這幫孫子了。”
“他們也不看看爺爺們是誰,簡直就是自尋死路!不過這幫孫子怎麼猜到咱們從蒼梧山撤軍,還真是稀奇了。”
“該不會是哪個狗奸細竟然把咱們行軍的路線給透露了?今日要不是有將軍在,咱們可是要吃大苦頭了。”
“老孫,你這說得什麼屁話,咱們黑炎軍什麼時候出過叛徒?要真是有叛徒,老子第一次揭了他的皮下油鍋!”
“好了,都少說兩句,趕緊原地休整,還要趕路呢。”常邈緊緊繃著臉,眼神示意地看了一眼蕭長衍,手中的酒囊被他生生按出了五道褶皺。
眾人被常邈這麼一提醒,紛紛噤了聲,不敢再多言。尤其是老孫,更是後背一陣發涼,不知道是怕的,還是被外麵的冷風灌得,動了動嘴皮子不敢再多說。
蕭長衍垂著眸子,雙腿打開跨坐在一方石凳上,沉著沒有發聲,一雙攝人心魄的丹鳳眼因為低斂著而讓人無法看清眼底的情緒,在火光的映襯下,整張臉的輪廓顯得更加立體而深邃,一股若有若無的威壓淡淡地從蕭長衍身上散發開來。
老孫剛剛口無遮攔,一時上頭,現在冷靜下來了,隻是心虛地看了一眼蕭長衍,吞咽了一下口水,而後一咬牙,乾淨利索地起身走到蕭長衍的麵前,單膝跪地,“將軍,屬下戰後妄言,雖無攪亂軍心之嫌,確屬實有違軍紀,自請責罰。”
蕭長衍這才從火堆移開了目光,掃到了老孫垂著地頭頂上,又帶了一圈其他人,因為喝了酒的嗓子變得有些沙,卻更加地的肅穆,“這三十杖軍棍暫且壓下。你既存疑,便由你去查證。若無軍機泄露之嫌疑,再領罰。”
老孫原本都做好了領軍棍的準備,沒想到將軍竟然讓他去查實,心中頓時一跳,莫不是將軍也不信平白無故能被敵軍給摸了。
自然也就不敢怠慢,眼底冷光一閃:“末將領命!”
隨行的副將李貞見蕭長衍終於空了下來,趕忙從懷中掏出了一封信箋出來,恭恭敬敬地遞了上去:“將軍這月餘前涼州的來信。”
蕭長衍聽到來信二字時,原本就冷冽的眸子,又暗了一瞬,隻是當淩厲的眸子在觸及那道暖綠色的信封時,微微一滯,連帶眼底的那抹不快也驟然消失,因為速度太快了,以至於沒有人捕捉到蕭長衍這瞬間的變化。
蕭長衍抬手接了過去,用常年使用兵器而長了繭子的指腹磨搓了一會兒信紙,可能是被旁邊的火堆的溫度所影響,一股淡淡的冷梅香氣,若有若無地縈繞在信封上。
修長的指尖捏著信封,來回翻看了一下,眼神虛虛落在那個淩厲的蕭字上,抬手又喝了一口熱酒。
這是他收到的第三封信了。
每一次都沒有署名,隻有一個淩厲的蕭字,字跡被寄信人刻意隱藏了,看不出來是誰寄出的,隻是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寫給蕭長衍的。
蕭長衍剛拆了信封,那縷素淡的梅香就更加濃鬱了一些。心中慢慢浮現一絲怪異。
他還沒來得及細究,便被信箋中的字吸引去了目光。信中“平安”二字,一如從前的兩封,但是這一次卻多出了兩行小字:君如明月姣姣,不去歸期。
這是什麼意思?
一直坐在蕭長衍身後的常邈,身為蕭長衍的心腹,敏銳地覺察出了他神色上的變化,抿了抿唇,忍不住道:“將軍,可是有什麼大事?”
蕭長衍斂了眸子,將信折好,又隨意地撩了撩手中的信紙,這股淡淡的冷梅香氣似乎夾雜著一股若有若無的清洌的香味,散得更開了些,隻是蕭長衍還來不及細細地聞一聞這種不一樣的氣味到底是什麼,便被火星子吞吐著的高溫給烤沒了。
清冽乾淨的氣味,每一次出現都會讓他心頭一跳,心緒不可控製地往某些人身上猜測,連同眸底的情緒也變深了幾分,“老李,南疆那邊可有消息?”
李副將一聽,暗中打量了一下蕭長衍的神色,確定是在問那位以後,才開口道:“南疆那邊局勢也控製住了,那位,蘇,蘇公子自從坐鎮南境之後,便親自派了軍隊圍剿,整個南境現在都已經在控製之中,東陵覆滅,周圍的那些小國也翻不出什麼浪來。”
“嗯。”蕭長衍若有所思地應了一聲,眼神落在門外的旌旗上,輕輕捏了捏信紙的一角,壓出了幾道褶皺。
那人遠在南疆,應當不會是他。他對自己應是恨之入骨才對。
而且,若真是他,自己在他身邊安排了十四州的人護著,肯定會有所察覺。
蕭長衍收了心思,然後掃了一圈自己身邊的人,將手中的酒囊遞給常邈,忽然開口道:“風遙,今日是初幾了?”
“將軍,今天已經是小年夜了。”常邈接過之後,並沒有喝,因為風雪太大而神色繃得有些緊。
蕭長衍瞥了一眼常邈緊繃的手臂,有意無意道:“都二十三了?那還有七日就要過年了。”
蕭長衍看了眼豎在院中的軍旗,北風如狼嗷般作響,又看了看灰雲壓城的天空。
好在平時他們在北境,早就習慣了這般壓抑的天氣,蕭長衍麵色如常,可是眼神中卻帶了一絲微不可察的不耐煩。留給他的時間也不多了。
“將軍,屬下記得您是不是答應了陛下今年回宮陪他過除夕。”
常邈說話的聲音隱隱有些煩躁,從地上撿了根木棍投入篝火中,讓整個火勢又更旺了些,也燒得他的臉色更黑了。
“咱們陛下可真是惦記將軍啊,半個月一封書信,一連半年,月月不斷……”蕭長衍身邊的另一位副將李榮性子直接,不懂得彎彎繞繞,見常邈提了起來,就趕忙搭話,還以為蕭長衍手中的信,也是陛下寫來的。
李榮的話還沒說完,蕭長衍便一個眼神看了過去,剩餘的話,硬生生地被李榮重新咽了回去。
全憑直覺自己似乎踩了什麼坑裡,頓時不敢再多言。
蕭長衍收回了眼神,就著火堆烤了烤手心,不緊不慢,聲音比剛剛冷淡了幾分:“老李,你把將士們都安頓好,把肉分下去,讓兄弟們先在建雲城安頓一夜,若明日天晴,再上路。儘量讓將士們在城中過年。”隨後又看向常邈道:“風遙,趁天現在還未黑,你隨我一起,先回京都。”
常邈的臉色稍微鬆了鬆,拍了拍自己的戰甲,隻是低聲應了:“好。”
兩人日夜兼程,終於在除夕夜,順利趕回了京都城。
景寧帝身邊的大太監樂公公也早就已經候著蕭長衍了,看到人影逼近,立即滿臉堆了笑容,
“將軍,奴才可算接到您啦。陛下擔心您風雪傷人,可是催了人來問了好幾次,可著將軍早些到呢。”
“馭~~”,蕭長衍拉住馬韁,坐下的流火也緩緩收了馬蹄,慢慢地踱步到樂公公麵前,抬眸看了眼天色,又側眸瞥了一眼樂公公身後抬著的轎子,風雪太急,蕭長衍的聲音也有些低沉,看不出喜怒:“嗯。”
蕭長衍淡漠的語氣讓樂公公心中隱隱打了個突,原本上前的腳步硬生生地頓住,隔著五個身位,樂公公也能聞到蕭長衍身上的肅殺之氣,壓下心中的那一抹懼意,扯出一抹諂媚的笑意:“將軍,今日是除夕,陛下早早地就把老將軍接進宮去了。這晚宴也早已備齊,就等著將軍您開宴。不若將軍先隨奴才進宮用宴,免得陛下和蕭老將軍都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