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前,追月節。
追月節是大禹朝最熱鬨的節日之一,整座京城,花市燈如晝。
西洲湖上,荷燈如漫天星辰,在風中搖曳生姿,隨水浮沉,湖中心花船畫舫無數,笙歌曼舞,是不是傳來陣陣歡笑聲。
“痛快啊,蕭老三,今日這宴席,無論如何都得是你請了啊。”薑明端了杯酒,一飲而儘。
“可不就是,本世子一想到你總算是讓蘇胤也吃癟了,就忍不住說三聲,佩服佩服啊。”安小世子一把精致的折扇在手中耍了花活,興奮地敲了敲桌子。
“那你還少說了一聲佩服。”蕭湛勾著唇,嘴角的笑意十分明顯。
“剩下的那一聲,你得先告訴我們,你到底是怎麼做到,隻花一千萬兩就把城郊的澤陽山莊給買下來的?我可聽說了,蘇懷瑾可是準備了五千萬兩,一切談妥,就差過地契了,沒想到被你給截和了。哈哈哈……”
安小世子笑得絲毫不曾遮掩,笑聲穿透,連不遠處的遊船上,都能聽到。
“我怎麼聽著這聲音,像是安小世子啊?”蕭子初掀了船簾,看著不遠處停著的一艘兩層樓高的畫舫,幾個人影綽綽。
今日難得拖了蘇胤出來,隻不過他沒想到,不是冤家不聚頭啊。
“無非,不過一處宅子。”蘇胤低著頭顧自己擺弄茶具,神色並無太大影響。
“你也真是,今日人人都喝酒,就你抱著一摞茶具不撒手。”蕭子初打趣了一會兒。
蘇胤看著茶盞裡層層升起的熱氣,雙眼被霧氣蒸騰環伺,修長的手指輕輕拂過杯壁,
“竹下忘言對紫茶,全勝羽客醉流霞。塵心洗儘興難儘,一樹蟬聲片影斜。”
“怪不得,世人見你,都得誇上一句,溫潤如玉,世無其二,真謫仙也。”蕭子初看著蘇胤身披錦緞藍稠,披發而坐,發隨風動,不由得自行慚愧。
薑明舉了酒杯,湊到蕭湛麵前,“我來猜,我猜定然是蕭老三找到了山莊的主人,然後帶上家將,直取山莊,甩了一千萬兩銀票到人麵前,這莊子,你賣也得賣,不賣也得賣!”
“不對,不對,我說你這腦子怎麼長的?你當蘇懷瑾是紙糊的?人家好歹也是輔國將軍府的公子,”錢慈長長地打了個酒嗝,“要我說,管蕭老三怎麼搞到手的,先喝酒再說。這裡的三十壇神仙醉,可是我囤了整整兩半年,大家今日可要不醉不歸啊!”
“典玉說得對,今晚,還是喝酒最重要。今日高興,這頓我請了,大家不醉不歸!”蕭湛直接取了一壇,仰頸而飲。
想他自十二歲入京都,在外有父兄聲名赫赫,京都城內有爺爺撐腰庇佑。
至今七年,整個京都城,他都可以說是橫著走,平日裡打馬遊街,張揚霸道,京都王孫貴戚,少年公子們無一不怕他,也無人敢明著與他作對。
唯有蘇胤,偏偏不買他的賬。總是喜歡與他對著乾。
要不是蕭湛看著蘇胤那副瘦弱不禁揍的樣子,每次都得擔心自己要是一個沒忍住,一拳頭下去,會不會直接把人給砸沒了,蕭湛早就動手打人了,何至於一忍再忍。
所以當他打聽到蘇胤準備買城郊的山莊之時,才會不惜欠人情,也要阻了蘇胤。
不過這事兒對蕭湛來說,可能是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可是想到自己明年成年之後,便可自請離京都,既然可以看到蘇胤吃癟,也不用再擔心那位的糾纏,怎麼想都是賺得,蕭湛覺得自己的心情甚好。
轉眼間,便半壇烈酒下肚。
“誒,這可是你說的,今日大家不醉不歸啊。”大家立刻高興應了。
蕭湛看著大家一起喝得儘興,心中也十分舒暢。來了京都城以後,很少能像北境一般席天慕地,放肆豪飲。
兩種烈酒混著,饒是酒量極佳的蕭湛,也有些腳步不穩,眼前有些飄忽。
在美景佳肴的作用下,大家也都紛紛起哄勸酒,五皇子司徒瑾裕也因為酒精而滿臉通紅,可是一雙精致的鳳眼卻亮得很。
他端起酒杯,一步步走到蕭湛麵前:“今日看到你這般開心,我心中也十分喜悅。我,我有句話想告訴你。”
蕭湛端起酒杯,一飲而儘,肆意地看向司徒瑾裕,眉眼含笑:“殿下,但說無妨。”
“阿湛,我……,我心悅你。”司徒瑾裕心中狠狠地吸了一口氣,借著酒勁壯著膽子。
蕭湛以為自己聽錯了,一時間腦子有些轉不過彎,手中的酒杯一個沒拿穩,掉到了地上,滾了一圈:“什麼心悅?”
司徒瑾裕臉色紅得如同滴血一般,見蕭湛愣生生地問了這麼一句,頓時進退兩難,深吸了一口氣:“如果阿湛願意,我想一直能和你在一起。”
蕭湛整個人頓時愣住。如今的蕭湛早已長開,再不是當年那個青澀的少年,雖然長了一雙勾魂的鳳眼,可是眼神之中卻總是帶著淩厲和張揚。
而此時司徒瑾裕直白的心意,雖然有些磕絆,但也終於讓這雙永遠都張揚肆意的眸子裡,帶上了幾分不可思議的無措。
蕭湛怎麼從來未曾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一個大男人表明心意,這人還是自己這麼多年來護著的知己。
他於情之一道極為懵懂,一直以來,他都隻是拿司徒瑾裕當做知己看到,他們有同樣的胸襟和抱負,有一樣的瀟灑和肆意。
蕭湛想了他們之間許多的相處,獨獨沒有想過如果這人是他的伴侶那又是怎麼樣的?
“阿湛,你願意嗎?”司徒瑾裕的眼睛一閃一閃的偏棕色的瞳孔因為飲了酒而變得有些淺。
猛然對上這雙眸子,讓蕭湛的心中深深一顫,在他的記憶深處,似乎也有一雙琉璃一般剔透的眸子,淺淺的看著他......連同心跳都都漏了一拍,一股密密麻麻地刺痛感,在心底蔓延。這股痛意來得有些猝不及防,讓蕭湛倒吸了一口氣,同時腦子稍稍清醒了一些。
司徒瑾裕的處境他是知道的。
隻是蕭湛不明白,難道司徒瑾裕不知道與他斷袖,需要承擔的後果嗎?
難道司徒瑾裕對那個位置,都沒有想法嗎?
安小世子他們原本還鬨哄著,見狀也都安靜了下來,個個都麵麵相覷。
蕭湛沉默了許久,晃了晃手中的酒壇,發現酒壇已經空了。
蕭湛認真地打量了一番司徒瑾裕,發現司徒瑾裕並沒有開玩笑的意思,蕭湛眨了眨眼,眼神落在了酒桌上的一壇酒。
他忽然想起,曾經石壁上,那句“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蕭湛晃了晃自己的頭,扔掉了手中的空壇子,抓了那壇酒,直直地灌了下去……眾人見狀也不敢打擾,唯有安小世子急得不行,擔心蕭湛是不是打算把自己灌醉,來應付過去。
蕭湛的腦子燒得厲害,走馬觀花地回憶起自己少時與一少年在石壁上有來有往的互抒胸臆,在酒精的作用下,那雙琉璃般剔透的眸子,還有那少年模糊的身影漸漸與眼前之人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