鼻端仍是熟悉的檀香,抱著自己的人正緩緩前行。九溟卻沒有聽到腳步聲,這說明此人也不想驚動海族。九溟鬆了一口氣,以此人的修為,書庫的龜吏應該是發現不了。
如此甚好。
至於她自己……害怕固然是害怕。但這麼多年,她本就時時刻刻都在害怕。何曾安寧過呢?
書庫占地遼闊,此人似乎也不想被人驚擾,行動謹慎。
約摸過了一刻鐘,九溟感覺到此人停下腳步。他似乎布下一個法陣,才開口說話。
“聖器近來可好?”一個男人的聲音帶著幾分上位者的沉緩,道。
“聖器”。九溟聞聽這兩個字,連思緒都陷入了泥淖。
果然跟太古神儀有關!
不久之後,一道熟悉的聲線傳來:“你抱著什麼?”
是太古神儀。他聲音溫和,卻多了幾分凝重。
“哈哈。”蒼老的聲音笑道,“一個玩意兒罷了。前兩日聽聞聖器現身海洋,便一直惦念。今日上門拜訪,不好空手。聽說聖器喜歡此物,特捉來相贈。”
九溟連氣都生不起來。這人要是弱了,連狗都不如。
倏然間,身體失重。她感覺到自己被擲出去,很快落入另一個懷抱。有人一手樓抱她的後背,一手托著她的腿彎。她倚入了一個堅實的胸膛。
蒼老的聲音接著道:“吾乃一劍天劍主悲問。聖器若認吾為主,本劍主承諾,必將珍視聖器,重逾己身性命。神器認主之後,愛好與主人共通。屆時,吾自會納下此女,供聖器賞玩。當然,聖器若真心愛她,娶為正妻也不是難事。”
“……”九溟努力想要掙脫身上法術的桎梏,但以她這點微末修為,顯然是徒勞。她用儘全力,也不過指尖微顫。
太古神儀的聲音清悅溫和,甚至帶著幾分居高臨下的悲憫。
“劍主心意,吾已明了。待此間事畢,吾自會前往一劍天,拜望劍主。”
他隻是輕描淡寫一句話,那一劍天的劍主卻欣喜若狂:“如此,悲問就恭候聖器大駕了。”
話落,隱有衣袂摩擦之聲,九溟知道,悲問離開了。
而她則是被太古神儀橫抱著,走了不小的一段路後,她被輕輕擱置在床榻上。
周圍一時沒有其他聲響,九溟躺了一會兒,驀的,有什麼東西輕輕擦過她的臉頰。那冰冷的、鋒利的寒冷似乎滲進了毛孔,九溟整個人開始劇烈地顫抖!
太古神儀察覺了,他收回手,道:“此地是滄海碑林,海洋地界,少神不必害怕。”
說話間,他左手一拂,九溟隻覺整個人驀然一輕,身體像是從流沙中拔出來一樣。
她睜開眼睛,四肢仍是不能動彈,思緒卻格外清醒。她躺在一張簡陋的床榻上,這間小屋,應該是供龜吏們整理典籍、登記借讀法卷所用。
但是因為這座書庫根本不會有人前來借閱,這小屋便一直閒置。龜吏們除了偶爾掃灑,其他時間並不過來。
太古神儀發現了,便毫不客氣地占了下來。沒有燈火,他的小鳳凰便站在木桌上,光翼輕展,滿室溫暖明亮。
九溟深吸一口氣,感覺元神像是重新被注入身體。她抬起頭,隻見太古神儀就站在她麵前,金冠束發,衣衫似雪。他輕輕把九溟扶起來,道:“驚擾少神,真是抱歉。”
九溟驚懼過度,幾近失語。她盯著太古神儀的右臂,太古神儀於是挽起衣袖,將右手伸到她麵前,道:“此臂以星月髓淬煉而成,本是為破一些霸體功法。少神不必害怕。”
他整條右臂乃至右手都呈金屬般的亮銀色,上麵星光點點,璀璨華美。
可九溟上身後仰,遠遠避開。星月髓是珍稀鑄材,常用於切割神魔聖體。此物極為難得,但她卻見得太多了。
她下意識往後縮,太古神儀見狀,放下衣袖攏蓋右手,道:“悲問劍主此舉十分失禮,吾代他向少神賠罪。”
九溟深深吸氣,待緩過勁來,她勉強笑道:“無妨,我……我本也有事,想要尋找聖器。”
“哦?”太古神儀衣不染塵,腦後光輪徐徐轉動。他站在九溟麵前,朗若清風,皎如明月:“本座亦有一事,少神能否容我先說?”
九溟立刻就想下榻,但身子仍然發軟,她爬不起來。
太古神儀道:“少神不必起身,聽我說便可。”
九溟隻好望定他,恭謹道:“聖器請講。”
太古神儀沒有說話,他開始解腰間的係帶。
白色的衣帶被解開,他衣襟鬆散。九溟一怔,見他一臉正色,絕無邪念的神情,又壓下追問的話。
而太古神儀很快將外衫脫了,露出雪白的裡衣。很快,他又將裡衣脫了,露出精壯的上身。然後他開始解褲帶……
九溟顧不得虛弱,問:“聖器……您這是?”
太古神儀抬頭注視她,目光清澈無邪。他認真道:“不瞞少神,我想……求娶少神為妻。請少神應允。”
他說這話,真是石破天驚。但九溟如五雷轟頂,當場石化。
然後,太古神儀就將自己脫了個□□。
“……”九溟剛剛清醒的腦子,此刻又變得不太清醒——我是不是瘋了?她抬手擋住眼睛,顫聲問:“即便如此,聖器您為何……脫衣啊?”
太古神儀道:“吾特地學習過靈長類求偶之法。書上有言,雄性求偶,必須展示自身。一則展示雄厚的財力。吾……財力欠缺。於是尋其二,特向少神展示吾強健的體魄。”
……神經病。
真的,神經病。九溟滿腦子隻有這三個字。
可太古神儀還沒完。他抬高雙手,左右轉身,道:“吾之體魄強健無雙,還請少神驗看。”
九溟驗看個鬼!
能不能不要這麼離譜!她接連遭受巨大打擊,氣若遊絲,道:“聖器還請穿上衣衫說話。”
太古神儀唔了一聲,開始穿衣。九溟一直等他穿戴齊整,這才放下遮擋在眼前的手。
太古神儀此時又是一身羽白,溫潤無雙了。
他認真地注視九溟,問:“少神是否同意嫁我為妻?”
他語態十分溫柔,九溟隻好壯著膽子,道:“聖器美意,我心領了。但是我修為粗淺,又沒什麼誌向。跟聖器您實在是不般配。也……不敢肖想。”
太古神儀懂了,他說:“所以,少神不情願。”他語氣失望,卻並不惱怒,隻是問:“那麼,少神尋我所為何事?”
九溟見他神態柔和,不由道:“如今海洋戰力微弱,聖器在此現世,定會引動四方強者前來爭奪。海中生靈聚集,難以疏散……所以,我想請聖器……”
她思考著怎麼換個柔軟委婉的說法,驀地發現太古神儀的目光緊盯著一處。
她隨之望去,卻見那處正是她的腳!
九溟剛剛結束“神女節返場盛典”,不曾更衣就匆匆尋來,身上衣飾本就繁複浮誇。劍主悲問抱起她時,她腳上鞋履丟失,此時她被扶坐而起,一雙小腳從裙擺之下露出來。腳上沒穿鞋,小小的趾甲被塗成了深藍色,上麵還有散碎的珍珠貝母隱隱發光。
察覺到他目光著落之處,九溟小腿一蜷,將腳藏進魚尾般散開的裙擺之下。
太古神儀若無其事地抬起頭,道:“少神希望我能離開海洋。”
他一臉正色,九溟又不太確定他方才是否偷看自己。
許是自己多心了,他畢竟是神器……
九溟穩了穩心神,道:“是海洋無福,不能供奉聖器。”
太古神儀道:“少神的意思,我已明白。請少神放心,吾雖生而為器,卻也希望眾生安泰。不願為任何地方招來災禍。海洋也一樣。”
他言語之間,很是通情達理。九溟心下稍定,道:“如此,我替海族多謝聖器。”
話落,她掙紮著下榻,雙膝跪地。太古神儀伸手來攙,九溟卻仍然堅持磕了三個響頭。
——還是禮貌一點吧,誰知道他還會不會再發瘋?
拜過之後,她站起身來,太古神儀歎道:“少神原不必如此。待吾收拾一番,自會離開。我送少神出去。”
九溟回過身,拱手向他拜彆。他也極具風度地欠身回禮。
等到九溟走遠,太古神儀返回小屋。
小屋隻一榻一桌一椅,除此之外,彆無陳設。
他站在桌前,桌上鋪著用以登記出入書卷的薄子。此時,薄子空白一片。他伸出右手,溫潤潔淨的指尖在薄子上輕輕寫字。
指尖無墨,隻是在薄子上深深淺淺,留下一道道刻痕。筆劃交錯,隱隱約約組成一個字——一個“悲”字。
“她很漂亮。”太古神儀看向桌上展翅的凶獸,輕聲道:“美麗、柔弱、富有,符合本座對配偶的一切想象。本座很是喜歡。”
彩鳳獸目亮起,很快,它用極刻板的聲音道:“雄性求偶展示,即在雌性麵前炫耀自身。比如炫耀自身財力、體魄等。”
“財力、體魄……”太古神儀屈指一彈,指風擊得鳳凰羽翼輕顫,“吾財力欠缺。體魄展示……她害怕。”
他展示過自己右臂,而對方臉色煞白、渾身顫抖。他正思索,小鳳凰獸目又是一亮,道:“甜蜜情話,亦有助於求偶。”
“情話?”太古神儀點點頭,自己財力欠缺,而情話免費,十分實惠。他立刻道:“搜集情話。”
彩鳳一字一字道:“正在搜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