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隨旁的未必出眾,但對自家妹妹向來有求必應。
是以離開時,他到底讓知虞如願地帶上了那劑藥材離開。
隻等馬車一抵達沈府,她便吩咐個婢子立馬將藥送去沈蓁所在的樨落院,並著一句晚上想請沈欲過來香殊苑小坐的請求捎帶過去。
知虞料想他看在沈蓁治病的藥材上,應是不會拒絕。
辦完這一切事宜後,天都暗了下來。
廊下掛上了四角燈籠,橘色的暖光驅散了團團黑暗。
推門進屋便是盈盈的香氣撲鼻,從門前若有似無,一直延續到帳簾內愈發濃鬱。
榻上美人沐後更換了柔軟寬鬆的梨花白裙,黑濃的烏發落在雪頸的一側,宛若絲滑黑緞順著胸口蜿蜒而下。
眼見著時辰一刻一刻的往後退,很快便要臨近子時。
知虞心口七上八下,坐在床頭都不敢大意睡去。
隻是暖氣熏得人睜不開眼,待到了亥時末刻,知虞勉強抿了口涼茶,強打起精神,聽得珠簾外的腳步,當是婢子。
她正欲喚對方進來將暖爐抬走,冷些才好精神。
偏巧一隻撩開珠簾的手映入眼簾。
蒼白寬大的手掌被燭火映出了一絲暖色。
來人徐步邁入,暗昧的燭光在他眼鼻處緩緩過渡與陰影相嵌。
許是受了箭毒影響,入夜之後,一雙眼眸仿佛也蒙上了一層薄薄的陰翳,看人時總有幾分不太真切之感。
知虞半張著小嘴,喚人的話到了唇畔忽地止住,隨即很快反應過來。
白日的尷尬事情現下隻能裝傻當沒發生。
她有些不太熟練地衝著來人微微一笑,目光隨即小心而又謹慎地掠過離他不遠處桌上的一碗羹湯。
“沈姑娘的身子可有好些?”
字字不提送去的藥材,可問出口的話卻好似在變相地提及自己的功勞。
縱使沒有旁的情分,但她主動把藥材從娘家要來緊忙送去,就算隻是陌生人,也總該生出了一分情麵。
男人麵上古井無波,聽得她語氣中的關懷,似有所思地緩緩啟唇。
“她喝了藥,已有好轉。”
知虞心頭稍定,想沈蓁是他心頭偏愛之人,她表現出對沈蓁的善意,也許也會讓他稍稍鬆懈。
可沈欲卻隻是莫名掃了她一眼,不待她下一步舉動就繼續說出了來到這裡的第二句話。
“今夜還有旁的事宜,不便陪伴夫人,我晚些時候再來看望。”
他的嗓音溫潤如玉,溫柔繾綣的眉眼下卻捕捉不到什麼明顯情緒。
即便在經曆過高中狀元與位及大理寺少卿之官職,身上也仍舊有種難解的書生氣質。
書生儒雅無害,文質彬彬,氣質若華,周身既沒有農民的粗獷,也沒有商人的銅臭,更無浸淫官場中的油滑勢利。
再者他生得出塵若仙,據說高中杏榜那日,當朝公主也曾有意於他。
若沒有知家的恬不知恥強行攀奪,他如今更上一層樓也尤未可知。
他似乎給足了知虞反應的時間,在說完話後駐足了一息才轉身而去。
可憐知虞等他半晌,腦袋都快等得僵木。
他鞋底甫一沾了這塊地麵尚未捂熱便要離開,幾乎沒給她任何思考的空間。
知虞呆愣了瞬,隨即下意識慌得挺起上身,她抬眸看去,視線範圍之內除卻他的背影便是手邊幾上的一盞涼茶。
幾乎都沒有加以思索,她揚手便將那茶盞狠狠衝著他的背影砸了過去。
青瓷落地便崩裂炸開。
刺耳的碎裂將方才虛假平和的氛圍驟然撕開一道猙獰裂口。
並著指腹遽地一陣刺痛。
一塊指甲蓋大小的碎片不起眼地彈跳起,劃破了男人垂在身側的手。
將將打斷他正欲邁出的步伐。
這套行雲流水的撒潑舉動倒是不經意間契合上了原主受到驚嚇前的刁蠻性子。
知虞薄軀輕顫,極想儘力還原身上該有的任性,咬著唇道:“郎君與我成親總留不下一宿……”
“這也就罷了。”
“可是忘記了沈姑娘的賣身契……還在知家。”
沈蓁雖與沈欲表兄妹相稱,卻是沈欲奶娘的女兒。
昔日奶娘為了照顧沈欲不慎弄丟了沈蓁,在找她回來之前,沈蓁一直在知家為奴為婢。
這也是知虞與沈蓁在書裡身份矛盾極深之處。
男人已經走入了褪去燭光的陰暗狹角裡。
在知虞的話音落下,他似乎有過一瞬的回眸。
隔著重重紗簾珍珠,知虞有些看不清明,但總歸覺得他神色是不善的。
失溫的燭淚在冰冷空氣中凝固成了張張恐怖扭曲的人臉似的,森森隱在燭焰的死角下。
沉默之下帶來的死寂仿佛讓屋裡氣氛都開始怪怖起來。
男人墨墨的瞳仁毫無生氣般緩緩轉動,朝香閨粉榻的方向斜凝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