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齒 重要(1 / 2)

一個故事 多梨 3750 字 8個月前

林格的第一顆壞牙,出現在林譽之“入侵”家中的第六個月。

倘若追溯源頭,在半年前的林譽之第一次踏入家門時,它就已經開始隱隱作痛了。

那時候的林格尚處於青春發育期,營養充足,臉上的嬰兒肥還未褪去,暑假裡在鄉下爺爺奶奶家瘋玩得來小麥色的皮膚,經常性地冒出大紅痘。

距離開學不足一周,媽媽龍嬌風風火火地衝進鄉下爺爺家,林格以為是自己偷摘鄰居家桃東窗事發,剛把被毛毛蟲蟄到的手背在身後,就被龍嬌用力一手抓住,直直拉到麵前,像一麵盾牌。

“這日子沒辦法過了,”龍嬌對著趕來的奶奶哭訴,哭到奶奶手裡的豆角都不知所措地垂下,“老林他給人當司機,一年能掙幾個錢啊?勉強養活我和格格就夠了,他現在又往家裡領了一個半大小子,也要上高中……”

灰頭土臉的林格,在回家的路上才弄清楚媽媽這樣不顧顏麵哭訴的前因後果。

爸爸林臣儒今天忽然往家領回了一個男孩。

北方過來的,比林格還大五歲,說是遠房親戚,媽媽意外沒了,林臣儒看他可憐,決定讓他在自己家這裡暫時住著。

等高考結束,上了大學,能自立了,就放他走。

這個男孩也姓林,林譽之。

聽起來就像她的哥哥。

“放?往哪兒放?”龍嬌尖叫,完全不給爸爸麵子,連表麵上的禮貌都不願偽裝,“你瘋了?我一個月拿多少錢你賺多少錢?看看我們格格,你的親閨女,我們能養活一個孩子就不錯了,你還想再來一個?你家在那邊哪裡有親戚?”

這樣說著,她半強迫地讓林格站在自己麵前,龍嬌半邊身體的力量都輕輕壓在女兒身上,語言上嚴厲不退步,肢體上可憐又無助。

林臣儒低聲,哄妻子:“你這話說的,有什麼話彆當著孩子麵講……你消消氣,哎,哎……”

他看著林格,討好般地,拍一拍林譽之的肩膀——林譽之比林臣儒還高出一截,這畫麵瞧著有些可憐的滑稽。

林格在這瞬間覺得被媽媽當做盾牌的自己可憐,被媽媽訓斥的爸爸可憐,被迫接受新家庭成員的媽媽可憐——

唯獨不可憐的,就是此刻林臣儒身旁的林譽之。

這個穿著黑色衛衣的始作俑者終於慢慢抬起頭。

他皮膚很乾淨,比林格從護膚品廣告上看到的模特還要細膩,卻又配了硬朗的骨相。鼻子很挺,眼窩深到有微妙的異族人特征,在“濃顏係”這個詞語還沒有被廣泛運用的時代,完全找不到適合形容他的詞語。

林格沒有呼吸,眼睛不眨地看著林譽之。

林臣儒說:“以後就是兄妹了,格格,要有禮貌,快,叫一聲哥哥。”

林譽之沒有任何反應,一雙眼睛死氣沉沉,像是在看她,又像隻是看一團無形態的空氣。

林格低頭,看到自己染了青草汁和桃樹膠的臟裙子,白色的、邊緣磨破的拖鞋,曬到黢黑的胳膊。

察覺到林譽之的視線落在她胳膊肘血痂時,林格心裡隱約的羞愧凝固成更深刻的厭惡,她看著林臣儒鬢邊的白發,又看一看氣到滿臉通紅的龍嬌,許久,才咬牙叫了一聲哥。

林譽之一板一眼地回答:“妹妹好。”

……

多年後的林格一回憶起這場初遇,已經補好的牙齒就禁不住地開始隱隱泛痛。

醫學中將這種情況稱之為“幻痛”,意為“受精神作用影響,明顯感覺卻沒有病灶的疼痛”。

那顆已經被填滿的牙齒本不該再疼痛,就像林格以為隻要竭力就能避免和林譽之的更多接觸。

偏偏人間由無數的“本應不該”組成。

雪白的醫務室中,燈光大亮。

在張開口的同時,林格閉上了眼睛。

她不想和戴著口罩的林譽之在這種情況下對視。

人有無數種辦法藏起自己的眼睛。

嘴巴張開,儘力地發出“啊”的聲音,上下頜的關節隨擴張而發酸,酸到像牙齒末端被塞了兩顆未熟的花椒,她主動地儘可能把它張開,以便醫生一覽無餘地觀察口腔情況。

對待陌生的口腔科醫生,這是和“尷尬”完全扯不上聯係的一件事,但現在觀察她隱秘處的人是林譽之。

冰涼的器械抵著她的上排牙齒,牙齦為那無感情的寒冷精鋼發顫,他的聲音很公式化,不是命令,不是懇求,如機器人執行一項任務。

客觀,最適合他此刻語氣的形容。

“張大。”

發抖的牙齒被強迫打開,連接處酸痛發脹,刺目的光照入口腔,檢查著她那顆壞掉的牙齒情況。

她的牙齦在審視下酸澀。

“之前的補牙材料有鬆動,”林譽之說,“我需要取下來上一個醫生填進去的東西。”

林格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