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垣肅裝成朱瓦紅門,蟬鳴啾啾吟噪,搔得人心磣磣。
一途行走,魚貫碩麗的宮人荷袂蹁躚,嫋嫋娉婷。舅父一直保持著注視前方的姿態,靜默無語地行走。我尾隨他身後,步著尚且並不平鏗的腳步。
正走著,前路突然被人攔下,弱骨纖形的少年乍眼看去病態欲支,足下躡絲靴著地,衣襟平敞開來,露出肌白妙膚,豎垂玳瑁稍斜,儀容不整。他不顧宮監阻攔,肆意截住我們去路,雙目如炬,毫不掩飾對我發指眥裂,也許原本的“我”會對此栗栗危懼,但如今花已非花,物事早非。他看來不過也才十一二歲左右,雖然我知道古代男女成年較早,但在我眼裡,仍屬小屁孩一類。我避開與他對視,躲進舅父身後,隻懶得多生事端。
“主子,您可千萬不能惹下大禍啊!”宮人焦急勸著,生怕瘦弱少年一時衝動犯下大錯。
“莫怕……”舅父輕輕安撫我,又抬頭向那少年,
“小王爺可是有事。”
少年並未理會舅父所問,橫眉切齒的模樣似要把我生吞咽下,指峰赫然一指,忿恨地從牙縫裡擠出一句:“她們說得沒錯,你是個不祥之人!親近你的全不會有好下場!”
我瞥他一眼,心知所說是指我出生二月、命帶不祥一事。古代人也著實迷信,若是換在現代,水瓶星和雙魚星加起來,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這孩子淹死。我不知道這少年的身份,也沒興趣知道。
在今晨雞鳴前,我已經漸漸適應了現在的軀體,雖不完全是“我”,但好歹也是幼時如假包換的本人真身,怎能讓這麼一個小屁孩欺負了去。
“舅父,我們回去吧……”
我佯裝委屈,澄亮的瞳目掩去狡黠,刻意營造出幾聲啜泣。我越是這般模樣,少年就愈怒不可遏,原來蒼白的麵容也因此漲個通紅。
“我要殺了你!為我爹娘報仇!你這災星!災星!”
我冷眼觀他小孩般鬨劇,真是蠢得可以,我是奉旨進宮叩送大行皇帝的皇女,即便他是皇親國戚又能耐我何。
“老夫勸小王爺還是慎言為妙,王爺夫婦之死眾所皆知乃染瘟疫之故,小姐是奉娘娘旨意回宮,若是有何不妥之處,小王爺可直接上稟東宮。”
舅父以為我嚇得不輕,屈腰蹲身抱起我,摟進懷裡。舅父懷中寬實溫厚,我心底一鬆,目的達成,唇角泛起若隱弧度,腦袋又往裡偎了偎,索性閉目養神起來。待我醒時已是黃昏時分,不知幾時已被人安置在百花縷空的浮雕木床上,床畔兩側有鮫牙形銀鉤拉起幔簾,正對牆壁幾幅鬆柏字畫,青鬆秩秩斯乾迎寒傲立,不難看出頗具畫功,詩堂處幾篆小字,字麵看來無疑是讚畫助興所用。
“你醒了?”屋子外側垂放雲母屏障,一道清揚麗音自後響起,容色溟蒙。
我秉持多說多錯的基本做人原則,隻淡淡“恩”一聲響應那人。
女子似乎並無要繞過屏風和我接近之意,尤是隔著對話。
“本宮知你今日受了委屈……”
本宮?原來她就是丟棄“我”那老媽。至於委屈嘛,難怪那些八點檔劇情都不斷貫徹深宮險惡的生存理念,這才多大會兒工夫,想必我被那屁小孩怒罵的事也是人所共知了吧,這世道果然沒有不透風的牆。
“我不要緊。”除了這幾個字,我實在想不出該如何來安慰她,破大點兒的事我也不屑放於心上。
她頓了頓,聲音微有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