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身份在這裡,你爹爹和祖父,乃至幾輩子的祖宗為你創造了現在的條件,將來會有很多很多的人依附於你,靠你為生,他們或許不夠真心,但卻必定忠心。而他們的討好,隻源於不想被你拋下,亦或者有求於你,但至少他們不會害你。有時候他們自己其實都分不清楚是真心還是假意的。至於你,其實不該苛求他們的真心,因為你已經擁有太多其他的東西了,若是太過貪心,有時候反而壞事。”紀澄道。
“可我就想要真心實意呢?”弘哥兒側過頭天真地問道。
“那你就得學會怎麼甄彆彆人對你是真心還是假意。”紀澄又道。
弘哥兒沉默片刻,最後有些憂傷地道:“其實你是想說,因為我是二房的嫡長孫,所以不管彆人是不是真心對我,都要來討好我對嗎?”
紀澄點了點頭,“其實也不是每個人都想來討好你,討好你的人是現在或將來需要用到你的人。不過如果你選擇接受他的討好,那也就是默認了將來會回報他,這就是人與人之間的默契。”
弘哥兒畢竟年紀還太小,實在理不清這裡麵的複雜,“可我還是想要姐姐是真心對我的。”
紀澄默不著聲。
弘哥兒有些失望地轉頭看著天上的月亮,“你說我娘是住在天上的哪個宮殿裡呢?”
“我不知道。”紀澄老實地道。
“我想去上麵看看。”弘哥兒爬起來想往重簷頂的那個寶頂上去。
紀澄怕他摔下去,也隻能跟著站起身,拉起弘哥兒的手,“我帶你上去。”
弘哥兒還有些生氣,賭氣地不要紀澄拉,就在快要爬到寶頂的時候,他腳下一滑就要滾下去,紀澄來不及反應,突然一個人影閃了過來,一把抓住弘哥兒的腰帶,將他提溜了起來。
“二叔!”等弘哥兒再次站穩時,驚訝地喚出了聲。
而紀澄這時也看清楚了來人的模樣。
在紀澄的腦海裡,沈家的二公子沈徹應該是那副模樣——雙目無神,眼底有徹夜鏖戰的紅痕,身體是縱欲過度後的虛胖,腳下虛浮無力。
可是不管紀澄想象中的沈二公子是什麼模樣,但她以為沈徹絕不該是眼前這個樣子。
沈徹生得極好,沈府所有的靈秀大概都到他身上了。
他的好看是一種讓人出離於驚豔、出離於震驚的好看,你看到他第一眼的時腦子裡絕對不會再有思考其他事情的空間。
沈徹偏於冷雋,就似神山頂上最尖端的那一捧被陽光籠罩的寒雪,讓人頂禮膜拜,卻又想抓過來嚼在嘴裡,以壓製心頭生起的燥熱。
這樣氣質疏離冷淡的人,看模樣真想不出會是個紈絝風流之輩。
不過此刻紀澄可顧不得欣賞沈徹的俊顏,她渾身發冷,手心冒汗,後背的大片衣襟都被汗濕了。
人倒黴了,真是喝涼水都塞牙,在這樣絕不可能的地方,居然會被沈家二公子撞到,紀澄隻覺得未來都蒙上了一層灰翳。
但是紀澄依然強作鎮定,甚至逼著自己去看沈徹的眼睛。
沈徹的眼睛是微微狹長的丹鳳眼,即使無情,也天生帶著一點兒勾人,讓你莫名地會產生一種他會憐惜你的錯覺。
“紀姑娘先回去吧,我送弘哥兒回去。”沈徹道。
這個人的嗓音自帶一種距離感,就像是自你頭頂的天際發出的聲音,紀澄形容不好,就好像是來自她的主人的聲音一般。
然而紀澄哪裡有什麼主人,她冷靜後才明白,那是一種高高在上的掌控感。
在這樣的語調裡,紀澄二話不說,隻低頭應了一聲,就趕緊離開,恨不能腋生雙翼,腳踏風火輪的立即消失。
紀澄先將係在二重飛簷上的繩子解開,輕鬆地跳到第一層,又順著繩子吊下去,隻是這一重離地麵高約一丈多,紀澄在下麵抬手一提一放地拉動繩子,想將繩套從飛簷上滑出來,但是難度比較高,她心裡又難免慌張,甩了許久都沒弄出來。
最後還是沈徹帶著弘哥兒走過去替她取出來,然後紀澄就看沈徹將弘哥兒夾在腋下,輕輕一躍就穩穩地立在了地上,紀澄沒想到沈徹的輕身功夫如此好。
紀澄看得癡了,她幼時聽那踏雪無痕、一葦渡江的故事時,就十分羨慕和向往那些傳說中的英雄人物,還鬨著她爹爹給她找師傅,如今想來自然是一場笑談,然而今日紀澄卻沒想到真能見著有人飛簷走壁,簡直不可思議。
大概是紀澄看得太癡了,所以惹得沈徹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她趕緊低下頭沉默地收拾好繩子,
紀澄又想起剛才看到的情形,瓦麵上放著酒壺,還有一碟吃得隻剩幾粒的花生米,沈徹明顯是在亭子頂上待了一陣子了,紀澄想了想自己對弘哥兒說過的話,此刻恨不能自掘墳墓跳進去,於是猶豫著要不要在二公子跟前說幾句好話解釋解釋。
而沈徹剛才一口就點明了她的身份,所以紀澄不得不鼓起勇氣為自己辯解,爭取寬大處理,因而開口道:“二公子,我……”至於二表哥什麼的套近乎的稱謂,紀澄還沒那麼厚的臉皮喊出來。
“下次不要帶弘哥兒到這樣高的地方來。”沈徹開口打斷紀澄的話。
“是。”紀澄忙不迭地點頭,其實她早就後悔了,剛才弘哥兒腳踩滑的時候,如果不是沈徹及時出現,紀澄估計隻能一死以謝沈家了。這幾年她難得任性一次,沒想到就是這種結局,可見人真的不能隻憑意氣行事。“再也不會了,我保證。”
沈徹不語。
紀澄就差沒給沈徹點頭哈腰了,“那我先走了。”紀澄轉過身像受驚的小鹿一樣,飛快地從鶴崗消失,沒入了山下的鬆林裡。
(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