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躺在停屍台上,皮膚呈僵冷的灰白色,似乎已經死去多時,雙腳卻在不停地往下滴水。
“嘀嗒,嘀嗒。”
屍體的腳下已積起一灘渾濁的汙水。
周姣朝江漣投去一個疑問的眼神。
江漣說:“他被寄生了。”
周姣懂了,去消毒室換上防護服和護目鏡,走到屍體旁邊。
很明顯,屍體被低等變異種寄生,已發生一定程度的畸變,耳後長滿了橡膠般的觸足,鼻孔像傷口愈合一樣,被兩團粉紅色的嫩肉堵塞住,脖頸處浮現出兩道刀割似的腮。
有的魚死後,腮會繼續翕動,這具屍體也不例外。
周姣走過去時,它的腮仍在顫動,一張一合,滲出烏黑的汙血。
周姣問道:“變異種寄生在哪兒?”
江漣走到她對麵。
他也戴上了護目鏡,這種隻講究實際不講究時尚的打扮,卻襯得他的五官更加冷峻、美麗。
不知是否周姣的錯覺,她總覺得,今晚的江漣顯得有些……濕黏。
明明他的身上沒有一滴水,周姣卻感覺他的發絲、眉毛和眼睫毛,甚至不時往下一壓的喉結,都籠罩著一層陰冷的濕氣。
跟屍體往下滴落的黏液,如出一轍的陰冷。
“周姣,”江漣突然開口,一字一頓,僵冷且不耐,“不要看我。”
周姣移開視線:“抱歉。”
江漣拿起手術刀,剖開屍體的肚子。
很難想象,他沒有受過專業的訓練,下手極穩,沒有一絲一毫的顫抖,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偏離,精準而利落。
灰白色的皮膚剛一剖開,密密麻麻的卵便傾瀉而出,如同一顆顆儲滿膿水的白色石榴。
最外麵的卵已經有開始孵化的跡象,透明的薄膜隱約可見胚胎的雛形。
周姣用特製的鑷子夾起那枚卵。
近距離觀察,更令人惡心,卵裡居然蜷縮著一條人臉魚。
周姣放下鑷子,有些想吐。
果然,不管什麼生物,隻要長得像人,就醜得掉SAN。
“這是什麼變異種?”周姣問,“第一次見……嘔。”
她忍不住乾嘔了一聲。
“海裡的變異種,”江漣平淡地說,“沒有智力,隻有生存的本能,逮什麼寄生什麼。孵化的過程中,會偽裝成身邊最強大的物種嚇退天敵。”
周姣了然:“原來是這樣,怪不得長得這麼惡心。”
她望向江漣,想講個笑話,活躍一下氣氛,問他有沒有看過一個醜貓合集,世界上本沒有醜的貓貓,但因為長得像人,便變成了醜貓。
這條魚很明顯也是這種情況——本來可能在魚界是一枝花,但因為生物本能,遇到強者便會模仿對方的形態,莫名淪為了一條醜陋的人臉魚。
誰知,這笑話還未講出口,江漣突然用兩根手指捏住了那枚卵。
他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即使戴著藍色橡膠手套,也可以看見淩厲而流暢的指骨輪廓。
江漣看著那枚卵,神色喜怒莫辨。
半晌,他淡淡一笑,放下那枚卵:“確實惡心。”
周姣:“?”
被他這麼一打斷,她也沒了講笑話的心情。
暴風雨似乎越來越大。
怒濤的轟鳴聲和狂躁的雨聲如鋼繩般在頭頂鞭笞,伴隨著海風尖厲的呼號,有那麼一刹那,周姣不禁生出了一種錯覺——在這酷烈的暴風雨之夜,整個世界似乎隻剩下她和江漣兩個人。
不過,一低頭,這種錯覺就消失了。
除了她和江漣,還有好幾具被變異種汙染的屍體,等著他們去鑒定歸類呢。
周姣歎了一口氣,走進消毒室,為全身做消殺。
一般變異種不用這麼麻煩,但這是寄生類變異種,不得不防。
她沒有注意到,在她走進消毒室的那一刻,原本被他們收進容器裡的卵突然蠕動了起來,透明薄膜裡的人臉紛紛露出驚恐的表情。
它們退縮著,顫抖著,恨不得突破生物限製長出四肢,手腳並用地逃離麵前的男人。
江漣摘下護目鏡,脫掉藍色橡膠手套,重新戴上金絲眼鏡。
他的五官依然冷峻,氣質依然潔淨,與麵前肮臟、濕黏、密密麻麻的人臉魚卵形成強烈的對比。
然而,仔細觀察就會發現,鏡片後那雙形狀美麗的眼睛,已經很久沒有眨動過了。
在他的身後,燈光照射不到的地方,更是蠕動著一團比黑暗更加恐怖的陰影。
那陰影猶如龐然的活物,帶著深不可測的惡意與力量,悄無聲息地侵占了整層負二樓。
“嘭——”
有魚卵承受不住江漣身上可怕的威壓,直接爆裂而亡。
透明的黏液順著停屍台,滴落而下。
江漣看也沒看一眼那些魚卵。
他並不在意這種低等變異種的死活,也不在意工作是否能順利完成,就連剛剛周姣說了什麼,他也沒有聽清。
他隻覺得……餓。
很餓。
每次見到周姣,他都會被這具身體的情緒影響,感到極其可怕的饑餓,不得不離她遠一些。
這倒不是因為他擁有極高的道德感,寧願忍受被餓意灼燒的痛苦,也要遠離無辜的人類。
他隻是覺得,周姣不足以成為他的食物。
她太普通了。
而他每次完整吞食一個人,都會暫時繼承對方的人格和意誌。
他不想繼承周姣平庸的人格和意誌。
也許在人類裡,周姣稱得上精英,五官姣美,舉手投足間卻透出一種雪峰般的清冷鋒利之感,身手利落,一隻手就能撂倒一個成年男子。
但在他看來,她還是太弱了。
要不是這具身體對她抱有濃烈的興趣——征服她,殺死她,吃掉她。
江漣甚至不會注意到她。
在江漣的世界裡,周姣就像鯨吞下的上萬條小魚裡的其中一條。
巨大的鯨決不會去深究某一條小魚的滋味。
即使那條小魚,的確美味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