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漣察覺到了周姣的視線。
事實上,他根本不用特意去尋找周姣的視線。
他的感官就會像嗅到腥味的鯊魚一樣,拚命捕捉她留下的每一個氣味分子。
江漣神色平靜,戴上藍色橡膠手套,仿佛竭儘全力飽吮周姣氣息的人是另一個人般。
如果這時有人站在他身後的話,就會發現他的影子根本不是人形,而是一個恐怖的龐然巨物,幾乎擠滿了室內的陰影處。
仔細看的話甚至會發現,那個恐怖之物正在瘋狂蠕動,發出人類喉舌難以描述的嗡嗡聲響。
靠近她,嗅聞她,靠近她,嗅聞她,靠近她,嗅聞她……
“越壓抑越渴望。”它們對他說,“難道你不知道嗎?”
靠近她,嗅聞她。
讓我們聞她,聞她,聞她。你明明也很喜歡她的氣味,上前一步,靠近她,跟她搭訕,讓她說話,釋放出更多好聞的信息素。
江漣眼也沒抬:“不行。”
為什麼不行?
乘電梯的時候,你禁止我們聞她,自己卻深深吸了一口空氣,恨不得把她留下的氣味分子吮得一乾二淨。
聞她聞她聞她聞她聞她……
假如此刻有人靠近江漣,就會發現他的四周全是令人暈眩的低頻噪音,多聽一秒鐘都會讓大腦抽痛,陷入某種譫妄狀態。
江漣早已習慣這樣的噪音,神色毫無變化。
他忘了自己的來曆,隻記得自己似乎活了很久很久,從黑暗到光明,再到深不可測的海洋。
他不會死亡,隻會陷入沉睡。
沉睡期間,他又必須進食——影子,也就是觸足,就是他進食的工具。
觸足有一定的自我意識,但不多。因為不需要覓偶和交尾,自出生起,它們被分配的任務便隻有一個——進食。
必須進食。
饑餓是它們一切活動的根本動機。
不過,真的太吵了。
江漣閉了閉眼,再度睜開時,金絲眼鏡後的瞳孔已壓成一條細線,但仔細一看,就會發現那並不是掠食野獸的豎瞳,而是一根極細的觸腕。
那觸腕在他的眼中瘋狂擴張,迅速擠滿了他狹長的眼眶,帶著可怖的殺意翻滾著。
他沒想到那個人類死前奮力一搏,能影響他到這個地步。
現在,他的頭腦很亂。
一方麵,他看不上周姣,事實上他也看不上“江漣”,吞食“江漣”完全是一個意外——有人利用某種咒術,強行讓他降臨到了“江漣”的身上。
他對人類毫無興趣。
在他的印象裡,人類是一種肮臟、腐臭的生物,喜歡往海裡扔廢紙、塑料瓶、金屬瓶蓋,肺腑裡蓄滿了惡心的黑色黏液。
然而,另一方麵,他卻靠近周姣,像影子說的那樣,讓她發出更多愉快的信息素,然後扣住她的頸骨,放縱自己深深嗅聞。
與其被她的氣味挾製,不如殺了她。
他的體-液具有高腐蝕性,能溶解一切生物組織。隻要周姣陷入他的觸足裡,不到兩秒鐘,就會化為一灘血肉爛泥。
但他不確定的是,用觸足鉗製住她的那一刹那,會不會被她的氣味所俘獲,忘記原本的目的。
他不想碰這種低級又肮臟的生物,更不想陷入對她氣味的迷戀。
周姣不知道江漣的心理活動,但她常年與危險打交道,幾乎是江漣對她生出惡意的一瞬間,她便若有所感地一回頭。
她對上了江漣的眼睛。
他們視線交接一刹。
江漣頓了一下,先她一步移開目光:“你還要在那裡站多久?”聲音冰冷,帶著不加掩飾的厭惡。
周姣遲疑一瞬:“江醫生,我懷疑……”
“你懷疑什麼,不用告訴我。”江漣冷冷說,“我不是你們的人。為你們工作,是因為我有這方麵的癖好,而這是唯一合法的途徑。除了解剖,我不想跟你們扯上任何關係。”
周姣的嘴角微微抽搐。
她就知道會這樣。
這人平時看著腦子挺靈光,但隻要她和他說兩句話,不管她語氣多麼溫和,內容多麼正常,他都會立即變得冷漠刻薄,難以溝通。
周姣很想撂下他不管,但她這職位算半個警察——江漣雖然是變態殺人犯預備役,但在他真正犯下滔天大罪之前,她都得保護他。
周姣隻能忍氣吞聲地給他做思想工作:“江醫生,我知道我們倆有點隔閡……”雖然她完全不知道隔閡是什麼,“但在危險麵前,不知道您能不能先把過去的恩怨放一放,聽我講兩句話呢……”
江漣不答。
他走到下一具屍體前,垂下頭,開始解剖歸類。
……行吧,誰工作道路上還沒遇見過幾個極品同事。
周姣深吸一口氣,開了瓶礦泉水,喝了一大口,砰的擱在一邊,去幫極品同事掏屍體肚子了。
這時,頭頂的白熾燈管忽然發出“噝噝”聲響,因為過於輕微,簡直像被飛蛾撞了一下,周姣並未注意到這一異樣。
同時,她也沒注意到,身後的陰影在脹大。
那陰影如同水波朝她漫去,所到之處,凡是被她碰過的東西,全被溶解得一乾二淨——包括那瓶沒喝完的礦泉水。
很快,陰影便無聲無息融入她的影子裡,下一秒鐘卻猛地騰起,射出一根森冷的螯針,朝她的後腦勺襲去——
這一切都發生在短短眨眼間,周姣完全沒察覺到身後的危險,江漣的神色也毫無異樣。
誰知,就在螯針即將刺入周姣後腦的一瞬間——周姣忽然一個箭步衝上前,閃電般扣住江漣的脖頸,同時抄起手術刀抵住他的咽喉。
江漣一僵。
螯針也停滯在半空中。
江漣個子極高,將近一米九,周姣比他矮二十厘米,製住他花了不小的力氣。
他隻是看上去削瘦,一副斯文相,實際上手臂、肩背、腹部和腿部覆滿了結實優美的肌肉,每一根線條都蘊蓄著淩厲的爆發力。
周姣擔心他驟然發力反製住她,一隻手按住他的肩膀,同時縱身一躍,以一記非常標準的剪刀腿絞住他的頸骨,整個過程手術刀始終緊緊貼在他的咽喉上。
其實,周姣完全多慮了——在她摟住江漣的一瞬間,後者就失去了正常思考的能力。
惡意與顧慮猶如離岸的潮水般,迅速離他而去。
渴欲。
瘋狂的渴欲從他的心中升起,程度之強烈,令他的頭皮、背脊、舌根乃至每個汗毛孔,都有些戰栗。
他閉上眼,吞了一口唾液,幾乎是竭儘全力,才沒有往前一傾身,用鼻子去蹭擦她的刀鋒,隻為了能聞到更多她的氣味。
這個角度,周姣看不清江漣的神情。
她也不想看清他的神情。
她持著手術刀,居高臨下,淡淡說:
“手上的工作先放一放,我有些話不吐不快——江醫生,你是不是覺得我沒脾氣?”
說著,她話音一頓,並非是受到了什麼阻攔,而是心跳忽然加快了,砰砰砰,震得她胸腔陣陣發麻。
她手指一軟,差點沒能拿穩手術刀。
——那古怪的身體反應又出現了。操,為什麼是在這種時候?
她不可能遠離江漣,要是這時候從他肩上悻悻下來,這輩子都彆想好好工作了!
周姣重重籲出一口氣,腿上重重一勒江漣脖頸,冷冷問道:
“問你話呢。”
江漣一語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