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漆噤聲,坐在沙發上對手指,沒一會兒就忍不住了。
“對了。”他試探性地問,“前兩天瑤妹到家裡來,你沒欺負她吧?”
喻嘉樹很輕地挑起半邊眉毛,吝嗇地投來一眼。
“你為什麼覺得我會欺負她?”
“你不就這樣嗎,看誰不爽就不理。剛剛就這樣對我。”周漆小聲嘟噥著,驀地不知道想到什麼,大吃一驚,瞪大眼睛看著他。
“你不會直接沒給她開門吧?!”
“……”
喻嘉樹都要被氣笑了,視線在攤開的麵試時間安排表上一掃而過,修長的手指交叉,往椅背上一靠,似笑非笑的。
“你下去問問她?”
*
八樓。
會議室的燈光暗下來,隻留下屏幕上的視頻緩慢播放著,像徐徐拉開的舞台帷幔。
開篇是極其宏觀的C市中心。
車水馬龍,日升月落,玻璃大廈反應出變幻的天色,畫麵以極快的速度飛掠,像極了紀錄片或央視廣告的開頭。
緊接著,視野驀地縮小,拉近到街景。
路過的人紛紛雜雜,或行色匆匆,或悠哉悠哉。
隨著人群遠去,屏幕中心緩緩浮現出幾個大字。
“你做過最勇敢的事是什麼?”
掉了兩顆門牙的小男孩手裡握著根棒棒糖,抬頭看了年輕的母親一眼,“我從不欺負班上的女同學。”
紅領巾戴得規矩的小女孩晃著馬尾思考片刻,一臉自豪,“我通過競選當上了班長。”
“我們都有想去的地方。”懷裡抱著許多本厚厚練習冊的高中女孩們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笑起來,“再遠也想去的地方。”
提著電腦包,穿藍色襯衫的男人匆匆從地鐵口步出,不知想到什麼,茫然的神色忽然平靜下來,帶著些懷念,“我大學的時候搞過樂隊演出,當鼓手,賊酷。”
咖啡廳一角做彙報文稿的女人愣了好片刻,溫柔靦腆地笑笑,“剛實習那會兒,在老板眼皮子底下翹班,頂著台風去看演唱會。”
公園邊上背手遛著彎兒的老大爺眯起眼,用方言慢吞吞地回答,“我父親去世的時候,我沒有哭,書說不讀了就不讀了,打工養活一家人。”
邊上坐著的老太太是他老伴兒,伸手逗鳥,笑眯眯地看他一眼,“最勇敢的事兒啊?當然就是不顧彆人反對,嫁給他啦。”
……
男女老少,從幼兒到老年人,形形色色的人快速地從視頻中一閃而過,每個場景都可以讓人浮想聯翩。
萬千人群自認為勇敢的時刻在這一瞬間彙成一個人的一生。
道路的儘頭是絢爛的光點。兩旁的梧桐樹隨風飄搖,發出簌簌的聲響,夾道歡迎緩慢走來的女孩兒。
戚瑤穿著條碎花裙,白色帆布鞋踩在秋天的落葉上,清瘦漂亮,從光芒中走來,麵容沉靜,在街頭慢悠悠地晃蕩著。
她經過圍牆低矮的幼兒園,兒童嬉戲打鬨的聲音從院子裡傳來。
牙齒漏風的小男孩猛地衝出來,手指緊緊攥住衣角,麵上卻不露怯,擋在女孩兒麵前,瞪著眼盯著欺負人的小孩兒。
缺了兩顆牙的麵容看起來竟然有幾分英俊。
“哢嚓。”
她食指和拇指捏著手機晃蕩,拍了張照片,從教室外的零食堆裡順了一支棒棒糖,拆開塞進嘴裡,接著向前走。
一年級二班的教室在一樓,透過打開的玻璃窗,可以看見嬌小的女孩兒站在講台上,手心全是汗,馬尾緊張地晃動,咽了咽口水,“大家好……”
手裡的稿子攥得死緊,隨著演講的推進,輕飄飄的紙張終於免遭蹂/躪,言語越發流暢,逐漸自信起來。
“哢嚓。”
一個轉角,場景又變了。
高中的環境要緊張得多,走廊上肅穆無聲,眾多學子埋首奮筆疾書。
戚瑤放輕了腳步,站在明淨的窗戶外。窗邊的女孩兒神情認真,握著筆的手指收緊,在日記本上一字一句地寫:
“三年後,我要去北京。”
字跡娟秀,落筆卻是無聲的有力。
“哢嚓。”
恍然一個轉身,到了大學校園裡。
晚課後仍在學校裡晃悠的人不少,三三兩兩的少年站在路邊,理好吉他、貝斯與架子鼓的線,單腿支起,坐在圓凳上,撥下和弦。
神情尚還靦腆,卻也漸漸能直視觀眾。夜色溫柔,微風輕拂,留下無數人駐足。
“哢嚓。”
戚瑤背著手一步一步地走,步調靈動又悠閒。
天空漸漸變暗,低飽和度的雲沉甸甸地壓在頭頂。
秋天的雨來得很急,卻緩,淅淅瀝瀝地墜在還未來得及掉落的梧桐葉上,順著寬大的葉麵筋絡下滑。
碎花裙的女孩兒拐進便利店,門口的風鈴隨風叮咚作響。
雨滴在屋簷下落成線。一對頭發花白的夫婦坐在長椅上,神色安寧,眼角眉梢都是恬靜的笑意,麵前一份關東煮的熱氣嫋嫋升起。
戚瑤坐在簷下,看穿著西裝的年輕女孩從寫字樓奔逃,在愈來愈大的雨勢中奔向體育館。
巨大的led屏幕實時轉播著演唱會現場。舞台巨大,一束幽藍的燈光打下,照耀在一襲長裙的的女人身上。
“我也不是不怕死,我也不是大無畏。”
聲音響起的那一刹那,場館中萬千觀眾的歡呼聲幾乎要震破屋頂,在城市中回響。
女人安靜站在舞台中央,身影纖細,眉眼恬靜平和,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開口卻驚豔,溫柔的粵語混著磅礴的雨聲遙遙傳來。
“但是在浪漫熱吻之前,如何險要懸崖絕嶺,為你亦當是平地。”
戚瑤坐在落雨的屋簷下,隔著狂風暴雨聽她唱歌,有種滿載厚度的奇特穿透力。
“旁人從不讚同,連情理也不容。仍全情投入,傷都不覺痛。”
女孩兒側耳聽著,垂眼翻看一路上拍下的照片。
挺身而出的小朋友,故作鎮定的小女孩,埋首奮筆的高中生……
無數人自認為,最勇敢的瞬間。
“如窮追一個夢,誰人如何激進,亦不及我為你那麼勇。”
半晌,她似是做了什麼重要的決定,握著手機的手收緊,深呼一口氣,撥出了電話。
畫麵拉遠,水珠從梧桐葉上滑落,雨滴在屋簷下連成線。
嘟嘟的聲音響起的時候,楊千嬅正好唱到那一句。
沿途紅燈再紅,無人可擋我勇。
望著是萬馬千軍都直衝。
畫麵的最後,戚瑤站在陰雨天的屋簷下,裙擺和長發隨風飄動,神情恬靜淡然,一雙眼清冷如冬日覆雪香杉。
她緩緩垂眼,聲音很輕。
“喂?”
遙遠的地方還在應景地唱。
我沒有溫柔,唯獨有這點英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