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況就算這樣,隨她身量漸漸拔起少女模樣,也總有些毒蛇似的冷膩眼神往身上糾纏。
時琉側身出牢門時,將疤痕那側朝向姚義。
可姚義視線沒往這邊落,反倒是擰著手裡的沉木棒,晦著神色往幽暗牢廊儘頭走:“趕緊些,再慢點,那邊就得死人了。”
時琉意外地抿了抿唇,加快步子跟上去了。
隨姚義走到這鬼獄地牢最深的天井口,時琉看見了被扔在空地上的一個……少年?
要不是聽到姚義說的,時琉心裡早有準備,那此時還真不敢貿然確定地上那血糊糊的半死不活的是個活人。
他身上約莫一件白衣,看不出紋理質地,渾身上下幾乎都被血染滿了——紅的,紅得發黑的,血色形狀像幽冥血河道旁盛開的曼陀羅,妖異又瘮人,不知道流乾了沒有。
叫老八的牢頭和老獄卒就站在一旁,冷眼看著。
老獄卒酒意未消,正皺眉咬著煙嘴:“怎麼就帶回來這麼一個。”
“豐州西南出了事,其他全死透了,就這一個還剩點氣的。”老八陰晦著眼神。
老獄卒變了臉色:“出什麼事了,竟鬨這麼大?”
“豐州州主,死了。”
“什麼!?”
“……”
時琉剛走近地上少年,還沒來得及蹲下檢查,聞言也是一栗,她按捺住了沒敢回頭。
但兜帽下,眼睫都驚抬微顫。
鬼獄就是豐州州主一手建立,供他修煉邪法,時琉對他有所了解。
幽冥十五州,原由五方鬼帝十殿閻羅各自統領一州,萬年前酆都帝不知因何忽然神隕,幽冥大亂,麾下十五州領主死傷過半。
歲月摧人,又經萬年征伐磋磨,如今冥土還剩幾位初任領主早就成迷。
但即便如此,現任的一州之主隨便哪個都是屍山血海裡走上來的——尤其豐州州主,傳聞裡得上古天魔邪法傳承,實力莫測,在現今各州州主裡也能排入前列。
這樣一個正值鼎盛的可怕魔物,竟然就這麼死了?
時琉臉色微微蒼白,更低下頭,屏息聽著。
天井一角,老獄卒的寶貝煙嘴都險些沒叼住:“州主何等修為……難道兗州和甘州聯手了?”
“應當不是。”
老八不知道想起什麼,亂發下鷹隼似的厲眸裡還閃過似懼意,“出事的地方是幽冥天澗,氣息爆發隻有幾息,我們於百裡外路過還被波及——要不是我警覺得早,你這會都沒處替我收屍了。”
“幾息時間覆滅一位天魔,兩州州主聯手也做不到,確定真死了嗎?”
“我去查探過,幽冥天澗最北夷為平地,州主神魂俱滅,絕無生還可能。”
老獄卒驚愕:“幾息之間神魂俱滅?怎麼可能?”
“如果我沒猜錯,是凡界有大人物下來了,”老八眯了眯眼,“要麼是玄門的太上長老,要麼是時家家主時鼎天親自出手。”
“——”
蹲在地上血糊糊的少年身旁,剛撥開那人血色衣襟的少女聽得那個名字,手指忽然一抖。
姚義察覺,低頭望來:“怎麼了?”
“……”
地上少女默然片刻:“他傷得太重,快死了。”
“那就等死透了直接扔出去。”姚義嫌惡皺眉。
“我再試試。”
時琉拿起旁邊裝著藥草的木箱。雖然她驚神不是因為這個,但並沒撒謊,麵前地上的少年確實是將死了。
似乎因傷而經脈儘斷,半點生息也無,肌體冰涼。
要不是這衣上的血還沒全乾,說這是從哪裡挖出來的死物,她也是信的。
儘管知道,但時琉還是開始替他上藥止血。她最想活著,自然也不忍心束手旁觀無辜生命流逝。
“還沒死?這小子倒是命大。”
老八和老獄卒往天井外走,路過時覷了地上一眼,“他不是這次送來的貨,是我在幽冥天澗外撿的。估摸也是路過被大戰波及,但比我帶的那幾個強,還剩了口氣,勉強交個差。”
老獄卒重新叼上煙嘴,皺著眉吧嗒:“撿來的?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能有什麼事,”姚義在旁不以為意,“過了法陣,沒修為的廢物一個。看著也沒幾口氣好活了。”
“……”
跪伏在地麵,時琉正在解開少年衣襟,想查驗他胸膛上的傷口。
隻是血痂將衣料沾在傷口,難以分辨,被她撕開衣襟後,一股新血又從衣下的猙獰傷口裡汩出。
時琉離得最近,眼神忽地一怔。
鮮紅的血裡,像錯覺似的,熠過淡金色的光粒。
“一個將死之人有什麼好看的?沒救了就扔進沉屍淵,最近那邊的食腐野狗快餓壞了。”姚義冷笑近前。
時琉連忙扯回少年衣襟,趕在被姚義看見前,迅速將那個傷口蓋住。
“還有救。”時琉低著頭,用兜帽麻衣將少年上身遮藏了大半。
姚義微微眯眼,還要上前。
“姚義,老八喊你一起過來,”老獄卒去而複返,在天井邊的青石上磕了磕煙鬥,褶子壓著眼皮不抬,“彆磨嘰了,趕緊。”
“嘖……”
姚義不滿地咕噥了聲,轉身走了。
天井內一片闃然,隻有不知道從多高多遠的石縫外,山風清瑟,嗚嗚咽咽地漏進來。
時琉停了許久,確定外麵一點腳步聲都沒有了,她稍稍正身,跪坐回抵地的小腿上。
“你是不是醒著。”女孩望著地上血糊糊的連麵目都難以辨認的少年,用最輕的聲音問。
“……”
“不用怕,他們走了。”
“……”
說完最後一句,時琉就無聲望著地上的少年。他有一雙闔著很長的眼線,睫毛在蒼白冰冷的膚色上懶懶錯疊,受了這麼重的傷,卻安然如長眠。時琉猜想,那下麵藏著的該是極漂亮的一雙眼。
她猜的沒錯。
因為下一息,那雙眼睛就睜開了。
比時琉見過的凡界最美的琉璃石還要漂亮剔透,像極北之地最人間盛景的雪山天湖。湖底薄光粼粼,日影躍金。
可琉璃是冷的。
冷白沾血的指節驟然扼上女孩纖細的頸,抵得她兜帽跌下,呼吸驟窒。
時琉被掐頸按在嶙峋石壁前。
收緊的指節扼殺著她的生機,死亡像冰冷的薄刃,緩慢冷漠地切進她脆弱的頸項。
少年身影俯下,遮蔽了光。
他冷漠睥睨著她,那雙琉璃石一樣湛黑漂亮卻無比冰冷的眼睛仿佛在說——
他下一息就會殺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