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欽餘光瞥到她,挪開視線,側身來到長幾後倒茶。
謝欽未回,沈瑤不敢退衣裳,身上還齊齊整整,
“謝大人,今晚怎麼辦?”
謝欽挺拔的身影微頓,非禮勿視,他側身站著,回她道,
“你先睡,不必管。”
沈瑤明白了,尋常夫妻也不至於夜夜笙歌,太子要盯隨他盯。
不一會,外頭響起淅淅瀝瀝的雨聲,劈裡啪啦拍打著窗欞,很快陰冷的風從窗縫裡灌了進來,涼颼颼的。
謝欽聽到屋頂有動靜,吹了燈,起身往拔步床走。
昨夜那對紅燭已燃儘,屋子裡徹底陷入黑暗。
沈瑤早已挪去裡側,謝欽如昨夜那般躺在外側。
外頭雨滴聲越發密集,二人並排躺著,當中足足隔開半張床的距離。
謝欽在默默核對折子上的賬目。
沈瑤也沒了睡意,便想起了明日回門的事。
“謝大人,明日回門,我一人回去便可。”她不想沈黎東借謝欽做文章。
謝欽有些意外,“為何?”
沈瑤看著頭頂的鴛鴦簾帳,語氣忿然,“你去了不是給沈家長臉嗎?我心裡憋屈。”
憋屈在其次,她與謝欽終究是萍水相逢,實在不忍麻煩他太多,至於丈夫不回門所勾來的閒話,她壓根不在意。
沈瑤話說到這份上,謝欽無言以對,內閣朝務堆積如山,他也不想將時間耗在沈家,沉默了一會兒,他語氣乾脆,“好。”
原先對沈瑤一直懷著特彆的感恩與包容,無論她怎麼樣在他這裡都是應該的,可短短兩日相處,他發覺這姑娘磊落大方,行事很有分寸,也有界限。
沈瑤得到肯定答複,心裡踏實了。
如果謝欽當真是她丈夫,她自然需要他作陪,既然他不是,便不能麻煩人家。
身旁有個陌生的男人,沈瑤睡得沒那麼沉,半夜醒過一次,發現謝欽不見蹤影,悄悄掀開簾帳望向碧紗櫥,借著廊外的光色看到他頎長的身影躺在小塌上,小塌不夠長,他雙腿伸到一旁高幾上,胸口隻搭了一條薄薄的被褥。
君子端方,自持如玉。
翌日夫妻二人醒的早,告彆老太太一道出門,隻是離開時雍坊後,一個往官署區去了,一個則獨自坐著馬車前往沈家,沈黎東果然帶著闔家子侄與女婿在前廳迎候謝欽,卻見沈瑤獨自一人回來,大失所望。
沈瑤扔下前廳一屋子人,去到老太太院子裡請安,匆匆用了膳便回了謝府。
謝欽未陪沈瑤回門的事,終究傳到謝家老太君耳郭裡,老人家氣得不輕。
眾媳婦心裡想,沈家又不是沈瑤正兒八經的娘家,謝欽不看重並不意外,不知老太太折騰個什麼勁。
到了晚膳光景,朝中傳來消息,說是邊關出了急遞,謝欽回不來。
老太君給自己找台階下,“我就說嘛,定是有急事,否則他不會怠慢瑤瑤。”
又派人送了些首飾給沈瑤,以示安撫。
過去十年,謝欽一月有大半月不在府上住,如今再忙,夜裡總要回故吟堂一趟,好叫太子曉得,他與沈瑤很是恩愛。
當中幾回,太子還是不死心,偶爾遣人來盯一盯,不是上半夜,就是下半夜。
這就苦了沈瑤,沈瑤睡覺並不老實,這幾日總是醒醒睡睡,生怕自己冒犯了謝欽。謝欽亦不習慣身邊睡一個女人。
直到某一日沈瑤醒來,發現自己睡在謝欽的位置,嚇出一身冷汗,偷偷摸摸掀開簾帳,珠簾外一盞銀釭燃得正旺,燈下男人俊美依舊,手執書卷看得入神。
所以她這是把謝欽逼下了床?
這一夜過後,謝欽搬回了書房,沈瑤如釋重負。
至於黎嬤嬤時不時投來的晦暗神情,沈瑤裝作視而不見,她與謝欽的事遲早瞞不住黎嬤嬤,至於黎嬤嬤是偏著老太太,還是聽謝欽使喚,這是謝欽分內的事,沈瑤相信謝欽能處置好。
果然過了兩日,黎嬤嬤神色如常,再也看不出半點端倪。
謝欽先一步打消太子疑竇,又悄悄配合三皇子給太子嶽丈呂尚書折騰出一樁案子,太子左支右絀,無暇惦記著沈瑤。
往後謝欽要麼歇在朝堂,要麼歇在書房,他的地兒隨時隨地許沈瑤來,但沈瑤的院子,沒有特殊緣故他不會踏入,她是清白的姑娘,他要懂得避嫌。
故吟堂被謝欽治得跟鐵桶似的,外頭對夫妻情形一無所知。
日子不聲不響過了將近一月,沈瑤偶爾去老太太上房坐一坐,大部分時間與碧雲在後院擺弄花草,主仆二人合力折騰出一架秋千來,也漸漸適應在謝家的日子。
謝欽神龍見首不見尾,二人幾乎沒有機會見麵。
四月初沈瑤來了小日子,老太太心中微有些失望,不許她挪動,讓她在故吟堂養著,
月事一結束便到了四月初六,連著下了幾日雨,初六終於放了晴,黎嬤嬤在院子裡張羅幾個小丫頭曬被褥。
聽到正院搖了鈴鐺,連忙從夾道鑽入屋子,幫著碧雲伺候沈瑤梳洗,順帶便稟了一句,
“老太太方才遣了人來,請您去上房。”
沈瑤今日本要去上房請安,“可是有什麼事?”
黎嬤嬤笑得神神秘秘,“老奴不知。”
沈瑤沒放在心上,待洗漱回到東次間,卻見碧雲捧著一碗雞絲麵,興致勃勃催著她吃,
“姑娘嘗嘗,這是奴婢親自下的廚。”
沈瑤麵露驚喜,連忙坐下來,接過碧雲遞來的銀筷,“來謝家這麼久了,今日怎麼舍得給我下廚?”
沒旁人在場,主仆二人便沒這麼多拘束,碧雲坐在她對麵托腮望著她笑,
“我的好姑娘,今個兒是什麼日子,您忘了嗎?”
沈瑤愣了一下,終於回過味來,每每到了這一日,沈瑤心底總有幾分黯然,被父母遺棄的孩子,沒有底氣給自己慶祝生辰。
“謝謝你碧雲。”
沈瑤一口一口吃著長壽麵,吃得很香。
碧雲望了望窗外,暖風習習,落英瀟瀟,烏牆外新竹擢耀青翠欲滴,碧雲略有幾分傷神,
“已一月不見姑爺,也不知今日姑爺會不會與您慶壽。”
碧雲看得出來,謝欽是個極有手段的,能護得住妻子,沈瑤又是他救命恩人,若夫妻兩個好好相處,未必不能成一對佳偶。
沈瑤聞言湯水嗆在喉嚨裡,嗔了碧雲一眼,
“彆瞎說。”
“謝大人日理萬機,豈可為這點事勞動他。”
她連謝欽何年何月生的都不知道,謝欽更忙,哪會記得她的生辰,即便知道又如何,他們隻是一對假夫妻。
這麼多年,她何嘗過過生辰,在沈家那七年,從來沒有人告訴過她她是哪日生的,大家都很默契地不提那個日子,離京那一日,她含著淚問沈黎東,方知是四月初六,這麼些年也就碧雲會在這一日給她做一碗長壽麵。
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