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管事陪著滿麵的笑,又引了她各處去看屋子,葡萄跟石桂兩個就在堂下聽著差遣,葡萄扯一扯石桂,嘴巴一呶:“你瞧見沒有。”
大丫頭身邊還跟著兩個小丫頭,一個替她打扇子,一個站著聽吩咐,石桂隻當葡萄說的是她派頭大,哪知道人一走,葡萄就歎:“你看她身上這一件,得值好幾兩銀子罷。”
不光是她,連著她的兩個小丫頭也穿著綢緞衣裳,葡萄看的眼睛都拔不出來,伸手就去摸耳朵:“你見那耳墊子沒有!”
正說話,小丫頭出來了,拿眼兒把她們兩個一掃,挑了石桂:“鄭媽媽在何處,春燕姐姐請她來。”
石桂立時去了廚房,鄭婆子聽見是春燕,又問了穿著,怔一怔:“這才幾年,春燕都當上一等了。”理了半新不舊的衣裳,往園子裡去,因著石桂沉穩些,便還帶了她進園子。
春燕坐在雲紋圓凳子上,正吃著茶,一口啜飲了,這才立起來,笑道:“鄭媽媽好,這幾年不見,怪想你的。”
鄭婆子略退一步把她上下打量一回,嘖嘖稱讚:“我走的時候春燕姑娘還沒抽條呢,看看這個相貌,比著豆蔻姑娘也不差了。”
春燕先笑一笑,跟著又道:“豆蔻姐姐,如今是錢姨娘了。”拉了鄭婆子坐,這些年她一季都沒斷了孝敬,她自個兒殷勤不說,女兒女婿也跑得勤,春燕知道太太有這份心,自然待她客氣。
鄭婆子念得一聲佛:“她是個有福氣的,太太抬舉,真是造化。”
春燕笑一回,把杯子遞到小丫頭手上,拉過鄭婆子去:“媽媽在此地受了委屈,隻這幾年太太事多這事兒年年想起來,年年都不及辦。”
春燕都這般說了,鄭婆子自然得接口:“怎麼好煩著太太,我不過年紀大了,身上不好,在外頭總不如在家裡,想在女兒身邊養老。”
事多忘了不過是句好聽話,大少爺惹了個大禍事出來,連帶著大夫人都吃了瓜落,這些老宅裡無人不知,大少爺自小到大就沒挨過一句半句,老太爺連根指頭都不碰他的,那會兒卻是發了好大的脾氣,請了家法,打爛了皮肉,在床上躺了百來天。
大夫人隻顧著照顧兒子,把管家權都交了出去,二夫人捏在手裡小二年,自嫁進來就想著,竟沒能保住,還又轉回了大夫人這裡。
鄭婆子歡天喜地,看著春燕這頭人手不足,把葡萄石桂兩個都叫進來,替她們幫手,又把下人的飯食都交給粗使婆子來做,自家往這院裡的小廚房造了湯水,小圓桌兒擺開來,專給春燕吃。
一樣的菜做了兩份,另一份她親給高升家的送了去,留下葡萄石桂侍候,自家慌忙忙去陪了高升家的吃酒。
葡萄看著腳都要邁不動了,春燕手上一邊兒套了兩隻金鐲子,莤紅的紗帕兒往鐲子裡頭一塞,小丫頭捧了盆兒給她洗手,這才上了桌,一樣樣端出來俱是些見也沒見過的東西,鄭婆子還笑:“都是粗吃,也沒好米燜飯吃,就拿黃米做了些涼糕。”
往日裡幾個菜一個湯都嫌煩的,這做了一桌子細菜,竟還說是粗吃,春燕竟也受下了,也不光她一個吃飯,叫她們都圍了桌子坐下,讚了一聲竹鷓鴣鮮嫩。
收拾了碟子,她還要午覺,笑了道:“倒不是我躲懶兒,身上不便,又坐了這幾日的船,實撐不住了。”
兩個丫頭收拾了被子出來,春燕也不回下人房去,就在正房的榻上鋪了鋪蓋,小丫頭還開了箱兒,拿了一角香出來點著,這才關了門出來,問鄭婆子討熱茶。
葡萄立時同她們攀談起來,知道一個叫淡竹一個叫石菊,兩個都是太太房裡的三等丫頭,石桂低頭收拾碗筷,鄭婆子一聽春燕身上不便,往廚房裡轉一圈又出來,給了石桂一把錢:“你去鎮上買罐紅糖來,趕緊了。”
廚房裡的紅糖隻餘一個底兒,石桂知道鄭婆子是為著討好春燕,知道她月事來了,要給她煮紅糖水喝,船家裡正巧有賣紅糖的,石桂拿了糖回去,鄭婆子把餘下這十個錢都給了她。
往常這樣葡萄必然說嘴,今兒她卻跟在夢裡霧裡似的,鄭婆子叫上幾聲,她才應得一聲,一指頭戳在她額頭上,看破她的心事:“這會兒發夢也太早了些。”
葡萄麵上一紅,她哪見過老宅裡的丫頭是個什麼樣兒,除了屋子好些,還當是普通人家做工,大夫人跟前的人一來,她算是開了眼界,心裡怎麼不活動。
鄭婆子又看看石桂,正把竹筍切成細條醃漬起來,泡一個晚上,明兒佐粥吃,倒覺得這個丫頭看著機靈,卻是個實心眼子,咳嗽一聲道:“石桂,明兒你去給春燕姑娘送早飯。”
葡萄扁了扁嘴兒,斜了石桂一眼,卻不敢則聲,趕在石桂之前搶了銅壺往園子裡送水去,鄭婆子看她腳下勤,問了石桂:“你想不想跟她們似的體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