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行。”瞬思考了一下，也就同意了。家族訓練中遇到了這種像是反叛組織一樣的人，首先要考慮的，還是自己的安全。

另一邊，小六撲楞著翅膀，看著相擁在一起的小優和自爆磁怪，又看看另外兩撥自己更插不進去的家夥，不滿地落在了自爆磁怪身上，用嘴狠狠地啄了下去，卻被自爆磁怪堅硬的身體反彈回了傷害，眼淚汪汪的捂住嘴。

這下不論是小優還是瑪瑙和瞬，都忍俊不禁的笑了起來。

“那麼，我們還是先回去吧？”小優終於收拾好心情，對著瑪瑙和瞬笑道。

上山的時候很累，但下山卻挺輕鬆，路上還遇見了正巧巡邏到附近的冰精靈小五，看見他們這幅淒慘的樣子，小五又是吃驚又是擔憂的繞著他們轉，最終還是放棄了巡邏的職務陪他們一起回去。一行這麼多人和精靈，野生精靈也不敢輕易對他們出手，就這樣一路平安無事的回到了木屋。

乖乖呆在門口看門的小七一看他們回來了，趕緊回屋招呼婆婆準備好熱水和傷藥，然後吉利蛋就忙活開了。

“哎呀怎麼弄成這樣了！趕緊，快快快，快進屋暖暖！”婆婆站在門口就開始急，一雙手招個不停。

瑪瑙和瞬連聲道謝，進到木屋的一層坐下，外套直接掛在門口的衣架上。

吉利蛋就在旁邊幫它們的精靈處理傷勢，婆婆在火爐前忙活著讓人暖和的湯藥，瞬和瑪瑙有些不安的正坐在桌子旁，對麵是剛看完自爆磁怪後回來的小優。

瞬和瑪瑙對視一眼，還是由瑪瑙先開口：“小優小姐，能告訴我你是在哪，怎麼遇見那些人的嗎？”

小優此時已經散開了腦後紮著的馬尾，也褪去了外套，身穿一身連衣裙，倒是更顯溫柔平和：“在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能先問你一個問題嗎？”

對象是你，是瑪瑙，而不是她們，瞬下意識的抿唇，思考著對方的話。

瑪瑙楞了一下，但還是點頭：“請問吧。”

小優閉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後，再次睜眼，這些動作仿佛是一個給她增強信心的儀式，隻有這樣，她才有勇氣問出下麵的話：“請問……”她雙手捏的緊緊地，甚至將關節處都捏白了。腦中思緒萬千，想問的事情有很多，但最終卻隻彙成了一句話：“它們……還好嗎？”

“路卡利歐，裡奧魯，河馬王……還有鈴鐺響和風鈴鈴它們，還好嗎？”

聽見這話，瞬更加疑惑了，但瑪瑙卻頓時反應過來，睜大了眼：“你是……？”

“是的。”心靈上的傷口好不容易結疤卻又被再次撕開的痛苦，小優現在終於知曉，但已經做下的決定她並不想改變，而說出口的話也收不回來。與其讓傷口後的膿瘡繼續侵蝕下去，不如趁此機會，斬草除根，“兩年前的那個愚蠢的女孩，就是我。”

瑪瑙的手也握緊了，和對方一樣捏到泛白。她曾經設想過任性妄為，在儀式的前一刻逃脫的女孩是怎麼樣的人。可能是衣食無憂，天真爛漫的大小姐，也可能是家中的獨女，被父母寵壞了的孩子。但再怎麼想，也想不到會是眼前這樣的人。

黑色的長發散落在腦後，碧藍的眼睛裡滿是痛苦和懺悔，或許還有一絲懲罰終於降臨時的灑脫。她在自己麵前正襟危坐，挺直脊背，卻不由得讓人覺得她正在被什麼壓垮，有一種很沉重的情緒縈繞在心頭。這是一個為自己曾經的行為感到後悔和自卑的人，是一位心靈受創，快要病倒的人。

瑪瑙先是對瞬笑笑，推著他讓他起身去百合子婆婆那邊：“呐呐，我們乾坐在這裡也不像樣啊，我在這裡陪小優小姐聊天，瞬你去幫百合子婆婆的忙吧！”然後沒等瞬回答啊就把他推走：“快去快去！”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瞬不耐地拍了拍衣服上被瑪瑙蹭出來的褶皺，朝百合子婆婆的方向走去。

既然瑪瑙不想讓他知道，那他選擇尊重。

瑪瑙看著瞬真的走到百合子婆婆身邊開始幫忙，這才回頭，臉上的笑意此時已經完全消失不見。她和小優剛才如出一轍的深呼吸了一次，這才回答她的提問：“大家……大家過的都還行，儀式的問題已經解決了，裡奧魯進化成了路卡利歐，正式接任新一任的守護者，河馬王估計還能再活很長時間，每天都是一副悠閒地樣子。風鈴鈴和鈴鐺響，它們也都很好，和外麵的大家也一起生活的很好。至於你說的那隻路卡利歐……”瑪瑙垂下了眼，“兩年前，為了代替本應屬於你的職位，它……”

瑪瑙不想再說下去，她覺得自己如果再說下去的話，說不定會直接站起來掀桌發火，對眼前這個，曾經對那些山洞裡的居民們造成那樣傷害的人發火。

雖然瑪瑙沒有說完，但小優也已經了解到瑪瑙的意思，同樣閉上了嘴。

是啊，早就不該奢望，在自己做出那樣的事情後，那些精靈們還能如常的生活下去的。

這是她的罪。

當年，剛剛踏上旅途不久的她從防空鎮出發，來到了這片雪地裡。拒絕了百合子婆婆的好意挽留後，她為了能儘快的抵達下一個城鎮踏上了旅途，卻在中途遇到了雪崩，被那隻路卡利歐所救，最終被拜托了那件重要的事。

其實，就算那些精靈不說，她從它們看見自己時欣喜的表情和嚴肅認真的態度上就已經能感受到這件事情的重要性，卻也正是因為這份重要和自己所必須承受的責任，壓垮了她。

她做出了人生中最錯誤的決定。

她逃走了。

為了那隻鈴鐺響什麼的，現在想來或許隻是她的一個借口，鈴鐺響對於外麵世界的渴望仿佛成了她的救命稻草——她是為了鈴鐺響才這麼做的，才不是為了自己。這樣愚蠢的想法在她的心頭盤旋，最終成了魔咒，將她拉入深淵。

給了它們希望卻又將希望奪走，就連無辜的精靈也在她的行為中喪失了性命，這是她無法否決的罪惡。

閉上眼，仿佛就能再次看到那次塌方前，鈴鐺響奮力將它撲到安全處後露出的笑臉，和它被碎石掩埋的那一刻。這個畫麵，成了她一直以來的夢魔，讓她不曾忘記。

但她同時也不想忘記，已經犯過的錯，她並不想再犯。逃跑什麼的，隻要一次就夠了，這一次，她要直麵自己的錯誤，然後——

小優瞥了眼在一旁接受治療的自爆磁怪，對著瑪瑙再一次開口：“我，現在已經決定不再後悔了。”

“後悔這種事，完全改變不了已經發生的事情，單純的懲罰自己也不能就這樣讓逝去的生命回歸。”

“時間不能回轉，所以後悔也沒用，我現在能做的就隻有眼前的事。”

“我會永遠留在這裡，為了防止悲劇再次發生。”

“但你留在這裡又有什麼用？兩年了，你為什麼不回去？就算是去道個歉也好，就算是去看望他們也好，就算……就算讓它們揍你一頓出氣也好！”對方的話的確很有道理，但這樣也平息不了瑪瑙心中的憤怒。她知道，對方或許的確有苦衷，但她接受不了！聲音越來越大，甚至讓她想拍案而起。就算讓瞬和百合子婆婆聽到了也沒事，她現在光是忍住揪著對方領子暴打一頓的心情就已經很難受了。

“我試過的！”原本平平淡淡陳述的小優也拔高了聲音，但立刻又降低了下來，“我試過的……但就像是被那個地方拒絕了一樣，我再也回不去了。”

瑪瑙愣住了。

“回來的路上，你也是什麼都沒看到吧？”小優緊緊盯住瑪瑙的眼睛，“明明我們回來的那條路線也會稍微路過一下那個山坡的下麵，但卻還是什麼都看不見，明明應該相隔幾百米都能看得一清二楚，那樣鮮豔顯眼的紅色鳥居，卻仿佛根本就沒有建造過一樣！”

小優的話驚醒了呆愣的瑪瑙，她這才回想起，好像的確是這樣。

“我試過的啊！試過好多次！試過好長時間！但是……”小優說到最後就變成了梗咽，眼淚順著臉頰一滴又一滴的流下，在桌子上濺起水花。後悔，痛苦，曾經無處發泄的淚水此刻悉數在知道事實的人麵前爆發。這份痛苦是她應得的，但同時也是她無法忍受和承擔得起的。

瑪瑙伸手，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麵對這樣痛苦的小優，她已經不忍去責罵，但心中的芥蒂讓她也無法釋懷的去安慰對方。

百合子婆婆一手拎著水壺，一手拿著兩個碗適時插入，她在瑪瑙麵前放下一碗熱茶，然後拍了拍小優的肩：“湯的材料已經放進去了，小優你去幫我看看火候吧。”

“……恩……”小優擦乾眼淚，對百合子婆婆笑了笑，然後順著對方的意思走到廚房，和還在切著其他蔬菜的瞬一起忙活，再待下去，她或許會崩潰。

百合子婆婆過來肯定是有她要說的話，是來幫小優小姐解釋求情的嗎？可是，如果是求情的話，對她說又有什麼用呢？瑪瑙看著婆婆坐到她的對麵，原來小優小姐坐著的地方。蒂蒂已經治療完畢，現在跟著百合子婆婆走到她身邊，然後撲進她懷裡，把頭搭在了她的腿上，打個哈欠，看樣子是有點累，想睡覺的樣子。瑪瑙摸了摸它的耳朵，拍拍它的頭，示意它睡吧。

但就算是麵對著蒂蒂，瑪瑙也笑不出來。

“女孩子不要露出這種不可愛的表情，來，笑一個？”百合子婆婆看著皺著張臉的瑪瑙，率先笑了起來，露出了快掉光的一口缺齒。瑪瑙勉強勾了下嘴唇，笑了笑。真的不是她不想給百合子婆婆麵子，而是她在這種情況下完全笑不出來。她知道小優已經認識到自己的犯錯，她也知道小優因此而悔恨努力過，並且可能會永遠的努力下去。在她心中，或許已經開始有些原諒小優了，但這正是瑪瑙最煩心的地方。

因為唯一能原諒小優的，就隻有生活在山洞裡的那群精靈。

無論是瑪瑙還有其他人，都沒有資格去原諒。

百合子婆婆看著麵露痛苦的瑪瑙，也給自己倒了碗熱茶：“婆婆我也算是活的時間比較長的了，看的事情也多，但是有些事，總是要靠自己走出來的，婆婆不能幫你們。”倒至七分，婆婆停下了手，將茶壺放在桌子下，“但是，有些事，婆婆還是想告訴你。”

瑪瑙抬頭，看向對方。

“小優這孩子，是個孤兒。”婆婆抿了口茶，舒服的眯上了眼，也沒看瑪瑙頓時驚得睜大的眼，繼續說著：“她其實是我在雪地裡撿到，然後送到隔壁城鎮的，這件事我連小優都沒告訴，你也彆跟她說了。”說著，她看了眼瑪瑙，看到對方捂著嘴點頭才繼續說道：“她從小在孤兒院長大，那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可能你也不是很清楚，總之小優平安長大倒是沒有問題，就是感情這方麵啊……”婆婆拍了拍胸口。

“這不是那些孤兒院職工的錯，更不是小優的錯，隻能說，這就是命吧。”婆婆長歎一聲，讓瑪瑙想到了媽媽死後的自己，和失去了父母的小黃。從一開始就沒有父母關愛記憶的小優，和她們都不同。

“然後兩年前，她終於十歲了，於是開始踏上旅行。畢竟訓練家福利多，小優估計是不想再去麻煩那些孤兒院的人們，同時也可能是想去找找自己父母的消息，於是她出發了，來到了這裡。之後的事，或許你比我更清楚。”

是的，她當然比她更清楚。

之後，小優誤入了海之民的領地，然後接下了任務，卻在最後倉皇逃跑，在外麵遇到了山體塌方。

“她的那條腿，就是在那次塌方裡受傷的，三郎……啊，據說你叫它蒂蒂是吧？”瑪瑙點頭，“蒂蒂把她從泥土裡扒出來的時候，那條腿差點被一整塊大石頭壓在下麵，真的就差那麼一點，就全廢了。幸好我這裡還有一隻吉利蛋在，才勉強保住。”

“然後，醒來之後，她就像是丟了魂一樣的四處逛了大半個月，然後跑回來跟我說她要和我待在一起，和我這個老太婆待在這個小木屋裡。哎，一個小女孩，怎麼能做出那樣的決定呢？”

百合子婆婆像是又一次看見了那時候的小優要哭不哭，但還是堅定地直視自己的那雙眼睛。瑪瑙大概知道小優當時是怎麼想的，不由得身子前傾，問道：“那……然後呢？”

“然後？”百合子婆婆笑了，“婆婆我的確有想過要是自己死了之後，這個木屋該怎麼辦，但也從沒決定要讓這麼一個這麼年輕的女孩子待在這鬼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天天下著雪刮著風，吹著吹著，沒幾年妙齡少女也改變成老婆婆咯！”

百合子婆婆又喝了口茶：“我當然是拒絕了，但耐不住她死纏爛打不走啊！”

說完，她看向開始沉思的瑪瑙：“我知道，這孩子肯定做了什麼讓人不能原諒的事，但她已經開始著手彌補了。雖然並不能原諒，但好歹也是先讓她努力一下吧？人嘛，總是會犯錯，但重要的事犯錯了會知道錯，然後會改，會彌補。哎喲，怎麼這話說得像我是在替她求情一樣，不行不行，讓我們再來一次。”

百合子婆婆擺了擺手，想著改用什麼話來表達自己的意思，但瑪瑙卻笑了起來：“沒事的，就這樣吧。”

她已經被百合子婆婆說服了。

就像小優自己和百合子婆婆說的那樣，打她罵她，甚至讓她在痛苦後悔中永遠沉浸下去，確實是能懲罰到她，但卻是什麼都不能挽回。既然小優已經開始彌補，已經開始努力，那就去看她究竟能努力到什麼樣的程度吧。

能原諒和認可小優的隻有那個山洞裡的精靈，就以後讓它們來對小優的行為做出評價，一年，十年，二十年，如果小優真的能在這個地方一直待下去，守護下去的話，總有一天，他們一定會再見麵的。

瑪瑙看著和瞬兩個人端著熱湯過來的小優，臉上雖然沒有笑意，但也散去了怒容。

或許，她可以再相信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