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成不變的、瞬息萬變的。
漸次在年光裡褪色。
<第二話•褪色魔方>
日影西斜。將人的影子拉扯至扭曲的長度。
熱氣從水泥路麵升騰而起，空氣中泛起漣漪。
少女慢悠悠地在夏日的灼熱裡丈量著自己的腳步。書包掛在小臂上，跟著一晃一晃。似乎是空蕩蕩什麼東西也沒裝。
破舊的公交車站牌就在百步之遙的地方。遮蔭棚破爛不堪。雜草蔓生。朝顏花的藤蔓肆意攀爬。
她走到那邊站定。微微眯著眼看向車來的方向。
依稀記得，去往三途站的車，是182線。
蟬鳴在她耳畔響起。四下裡看看，發現斑駁的油漆橫杆上，巴著一隻夏蟬。透明的翅翼收著，腹部一起一伏帶出了喧囂。
忍不住就伸出手去，戳了戳它腹部。
柔軟的觸感。
就像……內臟。
可惜是沒有溫度的。
蟬鳴一瞬間停止。她跟著鬆手，歪了歪頭看它飛走。
突然間的安靜，有點討厭。
這樣的時間，這樣的地點。等車的乘客除了她，誰也沒有。
天快要全黑下來的時候，終於遠遠地傳來了引擎的聲響。
勾起了笑容，她將書包甩到背上。
“無聊啊……發生點什麼，就好了。”
上車的時候，司機轉過臉，朝她露出禮節性的微笑。
戴著眼鏡。眼睛似乎是藍色的。隻是在昏暗的車廂裡，她也不確定那是因為眼鏡本身就是藍色還是什麼。
是個，漂亮的人呢。
把皺巴巴的零錢塞進收款箱，她徑自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
車子慢慢發動。視野變得左搖右晃。她注視著那人的背影，發了會呆，終究不敵頻頻來襲的睡意，靠著玻璃窗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還在車裡。
司機把車廂內燈打開了。暈黃的光籠罩下來。
車窗外什麼都看不到，一片黑糊糊的。
降臨的光，四下往往暗伏著化不開的永夜。
司機身後的那排位子上，不知何時多了個年輕人。
感覺到她的視線一般微微側過頭來，彎起了嘴角笑。斜裡看向她的眼神冰冷。
她突然從朦朧的睡意中掙脫出來。偏開了視線，伸手想要將緊閉的車窗拉開。
手上突如其來溫熱的觸感嚇得她差點失聲尖叫。
然而生生忍住了。
“你最好，不要這麼做哦。”
她抬眼看向瞬間來到她身邊的人，此刻離得近了，才發現這不過是個少年。
他的瞳色是少見的絳紅。不懷好意地咧嘴笑著時露出尖尖的虎牙，令她想起暗夜裡的某種生物。
愣愣地看著那雙喜怒不明的眼，她莫名其妙地順著他的力道把手放了下來。
好像是，遂了她的願了。卻有點詭異。
稍微消化了一下剛剛發生的事情，她抬頭露出笑容。
“你叫什麼名字？”長這麼大了，她從未跟男生有過這種近距離的接觸。尤其是，美少年。以至於一開始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恐慌頓時煙消雲散了。
少年顯然是被問倒了。哪有人狀況不明的情況下還顧得上這種小事？
“接下來，你隻要照我說的做就行了。”挑了挑眉，他終究是避開了這無聊的問題，隻語氣生硬堪比命令式丟下一句話，徑自轉身回原位坐下。
“真小氣。”撇開視線重新看向那扇車窗，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卻沒發現什麼異常，隻看得到模糊的影子，曖昧不清地重複著自己的動作。忍不住又把手搭上了車窗的把手，還沒使力，一聲“住手”傳來，她隻好徹底老實。
“真是不好意思，我家弟弟就是這樣。”直到這時她才看清楚司機的整張臉。他回過頭來時摘下了眼鏡，眼睛裡恍惚泛出了熒藍的光，唇邊的笑容似真似幻，表情淡得好像根本沒有任何情緒。但是這個人本身的存在感卻異常強烈。如此的矛盾。
“有你這種哥哥還真是從人間到次境的黴都讓我倒儘了。”少年冷冷哼了一聲，順帶撇過頭去以避免看到某張臉。
“真是傷心呢……歧殊對哥哥就那麼不滿麼？”半垂下的眼瞼讓她根本看不出這人真心還是假意在抱怨，隻是那語氣……讓她平白無故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離我遠點！”歧殊一臉嫌棄地從座位上彈起來，直到跟駕駛座隔開三排座位才坐下。
“嗬嗬嗬……你們倆感情真好。”乾笑著扯動嘴角，露出某正太偵探的招牌笑容。她腦子裡對剛才二人對話中的某個詞產生了反應，但是一瞬間她什麼都沒抓住。不由得蹙緊了眉。
“是呢。” “哥哥”無視掉“弟弟”的白眼，笑眯眯地朝她走了過來，“你，不問問發生了什麼？”
方向盤和操縱杆在那兀自運作著，公車四平八穩地行駛在不知通往何方的道路上，輪胎摩擦水泥地麵的聲響混合著引擎的雜音，撕破寂靜。
她張大了嘴，一時間什麼也問不出來。
這種事情，雖然不算很稀奇……嘛，大概應該說很稀奇吧……可是總覺得這還不是全部。
“你想說什麼？”迎向那人的視線，她把問題扔了回去。
“嗬嗬，倒是難得爽快。”
“哪來那麼多廢話！叫她照做不就行了。”歧殊皺眉，似乎連看他們倆都懶得。
“嘛……我倒是也想啊。不如直接操縱了更省事呢。”那人藍色的眼睛掃過來時，她頓時覺得如墮冰窖。原來，看起來最是溫柔無害的，撕了畫皮才最為可怖。
“你們……到底要乾什麼？”手顫抖著揪緊了書包帶，她頭一遭感到了恐懼。之前所有詭異的片段聯係起來，越發驚心。
“啊，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哼。蒼不在這裡，你就儘管亂來吧。”歧殊乾脆抱臂作觀望狀。然而眼裡隱隱的興奮卻藏匿不住。
“想看好戲的，不就是你麼。”狀似無奈的歎氣，臉上愉悅的表情都還沒掩去，那人就帶著這樣一副令人糾結的神情走了過來。
“接下來的，是真實而非虛幻……”
她隻覺得那雙帶著微涼溫度的手撫上了她的頭頂，仿佛被兜頭澆下一盆涼水般，她驀然瞠大了眸，眼前的景象卻開始模糊。那人微笑的臉在跟前晃了兩晃，然後消失。前排座椅一瞬間離她而去變成視野儘頭的黑點。隻餘那人溫和壓低的嗓音，在耳畔回蕩，回蕩，漸漸如水麵微波般遠去。
再度睜開眼的時候,她看到的是一條正常不過的街道。
人來人往，車流穿梭。
路燈沿線亮過去，光之河流一般綿延向前。
勉強撐著身側的建築牆壁站穩，瞬間炙熱的刺痛感讓她頓時閃開了一米遠。
“啊!對……對不起！”一不留神撞到身後的路人，她一疊聲地道歉，待到那人罵罵咧咧走遠，才感覺到背部同樣強烈的疼痛。
“這是……怎麼回事……”隱隱不詳的預感讓她顫抖著伸出手去，輕輕觸碰路燈光滑的金屬燈柱。“痛……”她忍不住嘶聲倒吸了口氣，愣愣看著沒有留下任何痕跡的指尖。
似乎是熟悉的街景。
空氣裡有被太陽炙烤了一天的，地麵的味道。
熱汗滑落，模糊了眼。
她獨自站在街邊，累得狠了，卻連靠著某個地方休息都做不到。看著一幢幢在路燈下黑影參差的房子，不知歸往何處。
“來吧……”
她猛然抬起頭，看向虛空中某處。剛剛……那個聲音……
疑惑地四處張望，除了依舊人潮熙攘車流洶湧的街道，什麼也沒有。
“到這裡來……”那聲音再次響起，不遠不近的，溫柔的，充滿了蠱惑的味道。
“來吧……”
“你在……哪裡？”茫然四顧，她邁開了腳步，下意識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走過去。
“跟著我……”
低低的笑聲在四周彌漫開來，她跌跌撞撞地摸進一條小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