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白
By 玻璃
天界的夜晚,仍如以前億萬個日子一般的美麗。
當我仰望星空,不由想起:帝釋,你,在群星之上,在善見城中,在想什麼。你踩過無數人的屍骨和血跡踏上天帝的寶座,其中也包括我的,我的血肉溶化在你血肉之中。當你的野心和欲望漸漸平息之後,是否會偶爾泛起一絲透骨的寒意?
帝釋,在很久很久以前,遠在你的銀色雙眸出現前,我已經厭惡這個世界,我不是生來便是忠誠的守護者,天界無數的勇士,天帝身前效忠賣命的跟班,我隻是繼承了這個身份,就如接受“阿修羅王”的封號,就如接受體內的修羅刀,接受修羅刀上的三道封印,以及接受許許多多的東西。
修羅族並非自始歸服於天帝,我讀過遠祖大戰天地的無數記錄,在那個時代裡,修羅的天性肆無忌憚地發泄出來,天空是赤紅,大地是血海,在□□呼號叫囂廝殺的屠場上,漂浮著朵朵紅蓮。
紅蓮,紅蓮和火焰,我是多麼喜歡這兩個詞。
而我隻是一個帶劍的懦夫,我的靈魂被三道封印緊緊束縛,無法安息。修羅族的先人渴求鮮血和亡魂的天性在我的血中已經極為淡薄。即便是在斫殺魔物的戰爭中,我的血液也不曾沸騰過。修羅刀是炙熱的,它有自己的靈魂,而我不過是一個冰冷的木偶,受著刀的操縱,以累累的白骨搭起天界樂園的基石。而是否真的有樂園這種東西,我實在很懷疑。在善見城的歌舞升平中我聽見女人瘋狂的大笑聲,撼動鐵柵的轟然巨響;在乾達婆王的琴聲中是深深的愛憐憂傷和絕望。走過四天王和各個鄰族的轄地,沒有一處不是和平日久而滋生的麻木,虛榮,驕傲和懈怠。魔界的侵犯沒有一刻停止過。人們隻是出於對天帝,或是對我盲目的信任,盲目的崇拜而感到安全和富足。他們相信一種蓋世的神力,相信不費勁造出來的奇跡,相信刹那的和平能凝固到永遠。而對我來說,無論天界人界,不過是一個大泥沼。上麵鮮花盛開,下麵滋生著副草和蚊孽。我不知道我渴求什麼,但無論是什麼都不可能在現世中得到滿足。我無法挺身而起,在幸福的廢墟上憑著高於一切的意誌而造出一個極樂世界來,於是我隻能忍受,就如忍受一種不能用話語形容的情狀和痛苦的秘密。
我原以為,長長的一生就是這樣了。但是,在一班年輕的武神將中,我看到了你,帝釋。你淡然而對天帝的褒獎,不是出於謙卑或狂妄,而是溫和的蔑視。你銀色的眼睛裡燃燒著透明的火焰。而當你對著我,提議比劍時,那火焰燃起了萬道光芒。
最炙熱的火焰是無色的。
你的內心恐怕也燃燒著吧。不安於卑微的願望,渴望權力的願望,渴望破壞的願望。如果不能成為統治者或主人,你便會是一個掠奪者。有那樣的勇氣,有那樣的力量,有那樣熾烈,生機旺盛的軀體和年輕的心靈,可以不怕下最大的賭注。
於是我取出修羅刀來,不知道能否做一個好的莊家。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夢見我的兒子,一個金黃色瞳人的美貌少年。他向我微笑,用金色眼睛凝望著我。他的身軀被蔓藤緊緊纏繞,而眸子像火焰般逼近,燃成兩朵紅蓮。
火焰和紅蓮。
我冷汗涔涔地醒來。
這樣的夢,一次,兩次,許多次。而漸漸我明白了。九曜為我作出預言。她並不知道所預言的未來,而我知道,我會死,天帝會死。舊的
世界將完全顛覆。你,帝釋,會成為新的天帝,而後世界再一次毀滅,被我的兒子,在他的身上,所有的封印都被解開,而後再封印起來。一
切重回虛無死寂。
這就是結局。
我心裡不知是悲是喜。原來修羅族的詛咒回應在我的兒子身上,原來我所痛恨的這個世界,這個早已奄奄一息的世界,要結束它,竟要那
樣的代價?而另一個秘密,六部的秘密,無論是你,還是阿修羅,都不可能獨力把這些犧牲品召集起來。
那一刻我作了決定。我不知道是為了挽救還是為了毀滅。我隻是完全聽從本能的指引,就好像跳入深淵的自殺者,閉上眼睛,以便什麼也
看不見,什麼也感覺不到,不去思考或懷疑。我隻是屈從於去犯罪的欲望,就像一個一直循規蹈矩的人第一次發現自己犯罪的天才與快樂。
我精心算計好每一步棋,從在善見城的長廊等你開始。
我問你是否認為命運可以改變,而你回答得更多,你微笑著,把虛擬的星空握在手中。那一刻我也微笑,因為我又一次在你的瞳孔裡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