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翼翼的躺在她身側,蜷縮著身軀不敢動彈,久久凝視著她的側顏。
這本就該是他的位置,可他卻像個卑鄙的偷窺者,竊取著不再屬於他的一切。
扭曲而僥幸中暗自祈禱,希望這一夜無比漫長,哪怕就此長眠。
可他不該拖著她去死。
陳宛七微微翻過身,溫熱的呼吸撲上鼻尖,他瞳孔輕顫,頓時屏住了呼吸。
刹那間猶如星移鬥轉,時間至於一瞬,他鬼使神差的靠上前,貼住她的唇。
他生澀得如同第一次碰觸,輕得不敢被她察覺,耳根一片赤紅,泛起一陣羞恥與罪惡。
短暫的輕吻一觸即分。
繼堯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緩緩起身坐到桌前,抓起紙筆生硬的書寫。
一張張廢紙丟棄在地,筆杆輕微顫動。
他單手撐著下巴,目光時不時往床上的背影探去,歪著腦袋不知在想些什麼,眼底濕了一片,又打濕了宣紙,隻好再度作廢。
吾妻……吾妻……吾妻……
重複錯亂的字跡,一遍又遍反複書寫又抹去,晃動的青燈滴落細碎的啜泣。
直到手指麻木,昏暗的天色翻起一片魚肚白。
白紙上留下輕飄飄的字跡。
繼堯緩緩起身,無聲的走到門口,忍不住回眸再看一眼,眼中含著苦澀。
他學著她的語氣,晦澀的低語著:“陳宛七,再見。”
他轉身離去,留下她獨自一人置身於時間軸上。
陳宛七不停的走,不停的走。
四周放映著一段段斷模糊的畫麵,那是她未曾了解過的故事。
屬於這個時代的故事。
而她隻是這個故事的旁聽者。
故事即將結束,夢也該醒了。
陳宛七從夢中醒來,呆呆的望著天花板,過了一會才坐起身來。
屋裡的殘燭耗儘,可她分明沒有點過燈。
她起身走到桌邊,歪頭看了看,拎起一張輕飄飄的紙,掃了一眼便踏出去,徑直推開主屋的房門。
繼堯穿戴整潔,正襟危坐等待著她的到來。
“朱繼堯,你曾說過,這輩子做鬼也不會放過我。”陳宛七將一紙和離書按在桌上,“怎麼,這會是投胎了嗎?”
繼堯麵無表情的回應,“隨你怎麼想。”
“隨我怎麼想?你覺著我會怎麼想?”她寒心道:“昔日你我成親一波三折,如今倒是離得乾脆,娶的時候煞費苦心,一張休書就想將我打發走了?”
他皺眉道:“不是休書,這是和離。你想帶走什麼東西,儘管拿。”
“好啊。”她緊緊凝視著他,“包括你嗎?”
……
他咬唇不語。
陳宛七收回視線,無視他眼底的動搖。
他故作強勢,在她麵前隱忍克製,卻卑微得仿佛一個罪人,看都不敢看她一眼。
她滿眼皆是他受傷的模樣,以至於忽略了四周的威脅。
她是站在他身邊的人,一旦他受到傷害,自己又怎能幸免。
京城要變天了,可她唯一的傘也碎了。
一場暴雨,隨時可以將跌在深淵裡的人淹沒。
她坐在另一頭,輕歎道:“阿堯,我知道,你累了。”
屋裡一陣靜默,門前落下淅淅瀝瀝的小雨。
陳宛七平靜的接著說下去:“可我不累嗎?我也不是真的愚鈍到可以不在乎那些閒言碎語,隻是因為你愛我,我才可以無所畏懼。”
她側目看了看他,轉眼搖搖頭。
“你大可不必用這種方式推開我,可你偏偏如此。我……心裡也會難過。也會疑惑,你還在意我嗎?”
繼堯默默攥緊掌心,藏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陳宛七喘了口悶氣,輕嘲著:“在意吧,你若不在意,又何必將我推開?可你有沒有想過……”
她頓了頓,一字一句皆牽動著他的心跳。
繼堯緊張得不敢呼吸,此刻竟希望自己是個聾子,不敢再多聽一句,不敢聽到她的答複。
她坦然道:“我也是真的會走。”
……
刹那間,他的心跌入了穀底,疼得發麻。
原來這話從她嘴裡親口說出來,竟是那樣的傷人,鑽心刺骨,比想象中還要疼千萬倍。
這是他想要的結果,也是他最害怕的答案,一切皆由他親手造成,卻又忍不住揣測、試探、糾纏……
“陳宛七,你好狠的心。”
他沉聲低語,含著一絲埋怨、不甘、窩火……以及他自己都沒察覺的挽留。
她不用看就曉得他的臉色有多難看,不禁有點想笑。
“是啊,不狠怎會是錦衣衛的妻子?”陳宛七盯著那紙和離書,尚未落下自己的名字,嚴謹道:“至少現在,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