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的時候安晨成了我哥哥,而且是個性情古怪的哥哥。
安晨其實對我很好很好的,父母不在家的時候他會做好吃的給我吃,耐心地陪我做作業,我最喜歡那個時候的安晨,像個儘職的哥哥。然而當爸爸在場的時候,他則麵露凶光,不許我靠近他,不許爸爸給我買玩具和零食,他把它們都搶過去,當著爸爸的麵破壞,能撕就撕,能摔就摔。我看著爸爸憤怒的表情,之後安晨就會得到一頓毒打。
可是,安晨會在被痛打一頓之後把自己積攢的零花錢拿出來給我買好吃的,條件是不許告訴爸爸。我無法理解安晨當時的舉動,一度以為他燒壞了腦子。
安晨常常做的事情就是拉著我在田野間奔跑,他那麼奮不顧身地,究竟在追尋著什麼?
我無法思考,隻能跟上他的腳步。
我們跑上那個山坡,一起眺望著遠方。
安晨說,地平線以外是另一個世界。於是我非常憧憬去地平線的另一端,可是我去過的最遠的地方就是我上小學的的那個鎮。
母親去了一家紡織廠做女工,三班製。爸爸早出晚歸,自從安晨上小學之後就再也沒有送他去過學校。
每天早上我跟安晨錯開吃早飯,然後到村口的柳樹下集合,相伴去學校。
我念四年級,他念六年級。我們平時在學校很難有機會碰到,除了午飯時間。我們沒有在學校食堂訂飯,於是每人每天有兩塊錢的午飯錢。可是安晨把其中的一塊給了我,我不知道他能用一塊錢吃什麼,學校那裡的飯店裡最便宜的麵也要一塊二。可我呢,吃著兩塊錢的盒飯,三菜一湯,還有一根香噴噴的肉串,每次都吃的嘴巴油油的。有次我忘了帶字典,隻好去安晨的教室找他。他在找字典的時候掉出來一個塑料袋,袋子裡裝著硬邦邦的饅頭,早上買的,到中午早就涼透了。
回去之後我告訴了爸爸,我的本意是想讓他多給安晨一些零花錢,他是男生,吃的應該比我多。可是,爸爸誤會了,他從安晨的房間裡搜出來好多畫畫用的筆和紙。
我也是從那時候才知道安晨喜歡畫畫的,可是我從來都沒有看過他的畫。
爸爸把那些東西扔在安晨麵前說,你整天不吃飯就為了買這個?你不好好讀書整天畫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乾什麼,能當飯吃嗎?
然後他就當著安晨的麵把那些畫具扔進了灶膛。火焰將它們吞噬的時候我看到了安晨的眼睛,他的眼睛裡有一絲狡黠,但這絲狡黠一閃而過,而後安晨就開始罵我,多難聽的話都說出來了,也不知他從哪學來的。
爸爸拎著他的衣領讓他站到門口去,讓他麵壁思過。
媽媽站在我們身後,輕輕說了句,我不配做他的媽媽。
爸爸轉身安慰媽媽,說他不懂事,我再好好開導他。
等父母都走開以後,我走到安晨的麵前,把我偷偷藏起來的一盒畫筆遞給他。
我看到安晨露出驚訝的神情,雙手顫抖地將畫筆接過去。
對不起,他說。
為什麼道歉?我問。
他不肯說,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