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卻以為她指的是傷口,連連點頭,將人往屋子裡帶:“打眼一瞧便能瞧見,您的領口都浸了血,需得快些清理,免得日後留疤。”
洛久瑤幾步被她按坐矮榻前,借著妝鏡瞧見頸側凝了血的傷口。
她抬指,擦過乾涸的血痕。
從前她聽聞過鉤月之名,知那柄短刀是西境所鑄,是秦世子的隨身寶刀,今日親自領教過,才知其原來這樣鋒利。
行宮的東西不比皇宮一應俱全,桃夭細瞧過她頸側,感歎還好傷口沒有太深,轉去側殿翻找傷藥。
屋內隻留洛久瑤一人,她將沈林交給她的藥拿出來。
她見過這瓶藥。
是前世,彼時她和沈林已相識許久,鄰國使臣的來朝宴上有刺客混入,她為護懷有身孕的太子妃被刺客所傷,回宮後,沈林曾送上這瓶傷藥。
傷藥是北地特有的鸞藤所製,對傷口愈合有奇效,十分珍貴。
而今他們才相識,他卻將這藥給了她。
傷口不深,用來浪費了些。
洛久瑤撚著冰涼的瓷瓶,望向合攏的花窗,似能望見被關在窗外的寒色。
出現在祭殿的少年是常伴沈林身側的護衛之一,名為沈無虞。
少年還有一兄長,名為沈無憂。
二人都是沈家兄長沈停雲自北地邊境撿回的小孩。
水寒風刀,白骨蓬蒿,邊境條件艱難,養兩個尚不知事的孩童實在麻煩,沈停雲回京述職時將二人帶回京城,領到年歲相近的沈林身邊。
二人幼年時與沈林一同習武,年歲漸長後跟在沈林身邊護其安危。
沈無虞向來穩重,今日卻有明顯的慌亂神色,定是發生了什麼棘手的事。
前世沈林深夜走動在行宮是因與北地往來的軍情。
沈家父兄常年征戰北地,路途遙遠,走商路寄回家書往往要等上月餘。
軍情傳遞走的是官家驛站,日行百裡,大多要率先呈遞給洛淮,隨信附上的家書隻好言及家事。
沈家勢大,留在京中的人口卻隻有沈林,沈家夫人,與沈林年僅五歲的幼弟。無數雙眼睛盯著瞧著,沈林又非武職,故而同北地傳情報信件隻能動用沈家的暗線。
洛久瑤心中湧上一個不算好的念頭。
沈無虞那樣焦急,或許事關沈家的暗線。
燕京人雜紛亂耳目眾多,若暗樁折損重新籌謀則需要不少時日,而最糟糕的,無非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年關將至,正是洛淮將要對下論功行賞的時候,若真如此,沈林近來不便向北地傳去京中動向,無疑會令沈家軍感到不安。
沈林一向縝密,若真如此,能挖起沈家暗樁的人,會是什麼人?
正思慮著,桃夭推門而入。
“桃夭,叫青棠來幫我塗藥吧。”
洛久瑤接過置藥的托盤,交待道,“我需你去幫我查一查,今日被杖斃的工匠能否對得上他們入行宮時聘單上的名字……以及那位杖責宮人後請辭的掌事,家鄉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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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殿後身的偏房中,沈林才挨上木椅,一道身影從半開的窗子鑽進來。
少年名為沈無憂,生得與沈無虞有幾分相似。
沈無憂站定,一甩發尾,雪粒頃刻落了滿地。
他聲音清越,道:“公子,九殿下已平安回去了。”
一旁的沈無虞先接過話茬:“沈無憂,也不是沒有門,你怎麼到哪兒都鑽窗子?”
沈林沒吭聲,視線停在手中那張皺得幾乎辨不清字跡的薄紙上。
沈家放在行宮的人,被塞到了今日遭杖殺的工匠中。
那人被帶走前匆匆留下半封書信,道是北境連滄關一戰,沈停雲率軍破襲得勝,俘獲之人供出一燕京朝臣或與北契暗中勾連,隻是尚不知其名姓。
勾連北契之人的線索與大軍歸期都未來得及寫下,文字到此斷了,信紙疊成方塊,包在用來墊桌角的木楔上。
沈林輕歎一口氣。
連滄關得勝是喜事,明歲春時,沈停雲回京後定會論功受賞,隻是近年各皇子暗中發展勢力,引得洛淮疑心深重,連帶著對手握軍權的沈家也多了忌憚。
與外賊勾連之人未知名姓,沈停雲若命人著手調查必會與京中勢力有所牽扯,引起洛淮的猜忌。
他該告訴兄長,如今不是輕舉妄動的時候。
偏偏這時,用以傳信的暗樁被拔除了。
沈林攥緊指節。
見沈林不吭聲,沈無憂再喚一聲:“公子?”
“公子想著正事呢,哪兒心思聽什麼殿下?”
沈無虞再次接話,“公子,此地的人被除,我們是否該去城南找錢掌櫃,傳信向大公子說明此事?”
沈林收起信紙,搖頭。
據行宮侍所言,請辭的掌事本沒打算杖殺工匠,卻在對宮人行刑至半數時停下,拖了工匠一同下水。
恐怕不是一時興起。
燕京城中有無數雙眼睛盯著他的動作,若他急著去找其他暗樁,那些人恐怕會順藤摸瓜,牽扯出一整條暗線。
他近幾日需得小心行事,絕不能貿然傳信給北地。
沈林麵色平靜,側首:“此事不宜急躁,先回去吧。”
二人齊道了聲“是”,隨沈林走出。
風雪不知何時停了。
沈林抬首,望一望皎然的月色,輕聲問:“無憂,你方才說她已平安回去了?”
“是,公子。”
提起九公主,氣氛變得不似方才那般低迷,沈無憂興致盎然道,“那位殿下已回去了,說來我還在她房上瞧了會兒,公子您……將大公子帶回的那瓶傷藥給了她啊?”
沈無虞驚得“啊”了一聲,訝然道:“公子,您將茶閣告訴她便也算了,那藥是北地獨有,大公子隻帶回三瓶,兩瓶給了夫人,一瓶給了您,您就這樣贈出去,會不會……”
沈無憂卻在旁小聲反駁:“公子做事自有他的道理,你懂什麼?”
沈無虞道:“公子與那九殿下萍水相逢,哪裡用得上贈這樣珍貴的傷藥?”
“好了,你們兩個,天寒地凍卻偏要喝冷風。”
沈林輕撚袖中長釘,止了二人的話頭,“今日之事暫且不要讓母親知道,平白惹她心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