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集市人來人往,它是沒人要……(1 / 2)

隻有春知處 風歌且行 8192 字 8個月前

紀雲蘅站在街邊一處十分不起眼的地方,正盯著麵前不遠處那個踢沙包的小孩看。

趕上早集的時間,街道上來往的人並不少,叫賣的喧嘩聲不絕於耳,尋常百姓都有自個要忙的事情,鮮少有紀雲蘅這樣,一大早就站在街頭,像是在等什麼。

倏爾,那玩耍的小孩腳上一個用力,將圓滾滾的沙包踢到了紀雲蘅這邊,小孩順著沙包看過來,一下就看見了站在邊上的紀雲蘅,馬上臉色大變,邁開步子來追沙包。

然而已經晚了,那沙包滾落在紀雲蘅的邊上停下,被她一個箭步衝上前,抓起沙包扭頭就跑。

鬼鬼祟祟等了許久,就是為了這一刻。

紀雲蘅一口氣跑出老遠,身後的小孩追不上,眼看著沙包被帶著遠去,坐在地上大哭起來,引來了爹娘的安撫,說不過是撿來的東西,等去了集市再給他買彆的之類的話,不過很快被紀雲蘅跑在身後,聽不見了。

這個圓滾滾的沙包,其實是紀雲蘅自己做的。

她將幾塊舊衣裳裁下的布縫在一起,裡麵灌滿了沙,再串了幾條細繩子編織成的穗子,就成了一個簡易的玩具。前幾日上街的時候她拿在手中玩,不慎掉落在路邊被那小孩給撿起來,紀雲蘅上前討要,卻被小孩的父親凶了一頓,她害怕挨揍,也沒敢繼續要。

這幾日她日日早起,終於在今日逮到了機會,拿回了她自己的東西。

雖然已經被踢得臟兮兮的,但紀雲蘅不介意,她回去洗洗就是了,失而複得總是讓人高興的。

她一路小跑,深入集市之中,在街尾處停下——那裡已經站滿了人,皆是排隊來賣豬肉的。

見了紀雲蘅,善談的婦女笑眯眯道:“小先生,今日倒是來得早。”

紀雲蘅並未立即回答,先是蹭了蹭鼻尖冒出的細汗,再喘了兩口氣,這才望著那說話的婦女,慢吞吞地回答:“我每回都比薛叔來得早。”

旁處的幾人跟著笑了,一道埋怨起薛久為何還沒來。

正說著,人就到了。

薛久是個魁梧的漢子,四十餘的年紀,一身腱子肉,是這條街上有名的屠夫。

他不養豬,隻賣豬,且還是賣一日,休四日。按理說沒有這樣做生意的人,但薛久偏偏如此,概因他的豬肉是要從外地買來,這一來一回的時間,正好是三日半,再餘下半日殺豬分肉,於是也隻能四日一開張。

他的豬肉也不知是從哪買來的,與泠州當地不同,皮毛並不是黑色的,反而是淺淺的粉色。吃起來不僅軟嫩,還沒有半點肉腥味,因此就算他的豬肉比彆家的貴一些,也還是極受歡迎,每每到了賣肉之日,這地方就早早站滿了人排隊等候。

薛久在集市城租了個小鋪子賣肉,卻大字不識一個,於是雇了紀雲蘅當他的賬房先生,負責記賬,這也是為何那些人稱紀雲蘅為小先生。

紀雲蘅今年十七,膚色潤白似玉,貓兒一樣的眼眸像是被濃黑的墨汁染過一樣,與白皙的膚色相稱,是單看一眼就讓人覺得漂亮的模樣。她左眼角下麵一顆黑色小痣,平添些許精致,長發如上好綢緞一般,簡單係個發帶。身上是竹青色的長裙,如同剛劈開的竹筍,水嫩得令人眼前一亮。

這樣模樣標致,性子又溫潤的姑娘,又寫得一手好字,在尋常人家之中已經算是頂天的條件了,年齡一到,怕是門檻都會被媒人踏破。

然而多來薛久這裡買幾次肉的人都知道,這小姑娘是個腦子有些問題的。

她記賬的時候瞧著還算正常,若是停下來,大部分時間都在發呆,時而自言自語,若是有人與她搭話,她反應也極慢,回答更是大多時候都對不上彆人的問題,時間久了,自然也就沒人將說親的心思打在她的身上。

薛久推著車來,眾人一哄而上,已經開始爭搶豬肉了。他與旁人閒說了幾句,來了紀雲蘅邊上,笑著說:“佑佑今日這身衣裳好看,瞧著精神。”

紀雲蘅往前兩步,說:“薛叔,我今日又比你來得早。”

“好,今日的十文還是你的。”

這是薛久雇傭紀雲蘅時定下的規矩,每次開店賣肉都會額外備上十文錢,若是紀雲蘅來得早,那十文錢就是她的。

許是薛久每回開店都要準備很久的豬肉,所以基本是紀雲蘅來得早,十文錢總是落在她的手中。

薛久邊笑邊開了小鋪子的門,先是搬出了桌椅和筆墨紙硯,讓紀雲蘅坐下來開始準備記賬,再將裡麵掛肉的架子搬出來,掛上一些提前分好的肉。之後便是菜刀,秤砣,抹布之類的東西,一一備齊了就開始磨刀。

刷刷的聲音極為清脆,薛久磨刀時,胳膊上的肌肉高高隆起,單薄的夏衣緊繃起來,哪怕是經常做些重活的男人,也不及他這一身的硬肉瞧著嚇人。

眾人耐心等著,沒人開口催促。

等他磨好了刀轉頭一看,紀雲蘅端坐在桌前,也已經研好了墨。

薛久招呼一聲,將菜刀往案板上一剁,開始賣肉。

他的生意向來紅火,又是四天賣一次,擋不了彆人的財路,是以相當順利地就將大半豬肉給賣了出去,等一早排在此處的人都買了肉離開,薛久的肉攤才逐漸清靜下來。

紀雲蘅寫字漂亮,記賬的本事也出色,一筆筆賣出去的賬目被她記錄得整整齊齊,就算薛久不識字,她也沒有任何敷衍。

肉攤上的人沒剩幾個,其中有個年輕的男子,身上穿著繡有“漣漪樓”三字的衣裳,正靠在肉鋪邊上的桌子與薛久閒聊。漣漪樓是個酒樓,算不上極其奢華,但在泠州也小有名氣,這男子就是漣漪樓的夥計。

“……十日前就到了。”

紀雲蘅記完了賬,擱了筆,就聽見那夥計的聲音傳來,於是側目過去聽些閒話。

“皇上這次就帶了幾個受寵的妃子和朝中大臣,住在九靈山的行宮裡,山上山下重兵把守,莫說是閒雜之人,怕是連隻野雞都進不去。”

薛久擦著菜刀上的血,詢問,“皇上來泠州是為何事呢?”

“聽說是避暑,今年的夏太熱了,咱們這邊都如此,京城那邊就更是要命。”夥計忽然左右張望一眼,壓低了聲音,湊近薛久說:“薛老哥,我跟你說個旁人不知道的事。”

“哦?”

“皇上這次來泠州啊,隻帶了皇太孫這麼一個皇嗣,是前幾日才到的。傳聞這皇太孫極得皇帝的寵愛,性子無常,咱們刺史大人的嫡子為他設了接風宴,還特地從遊陽找了數十位歌姬,老哥你可聽說過遊陽?”夥計的笑容染上些許曖昧,挑著眉看著薛久。

晏國的男人多多少少都聽說過遊陽,乃是出了名的溫柔夢鄉。傳聞那裡的瘦馬個個都才貌雙絕,閉月羞花,尋常人根本連麵都見不到,許多男子都幻想著有朝一日能前去一睹天下美人的風采。薛久卻好似提不起多大的興趣,隻問:“那皇太孫可去了?”

“自然是沒有。”夥計聳聳肩,“這寄出去的拜帖,太孫殿下連個回信都沒給,讓刺史家的少爺白白搭了空的戲台子,戲沒唱起來不說,還讓許多人看了笑話,十足下了刺史大人的麵子,恐怕也隻有太孫殿下敢如此了。”

泠州被稱為晏國的“鳳眼”,與京城合稱為龍鳳之地,坐落在龍脈之上,四通八達,百年來富裕不衰,出了很多能人。

泠州刺史周文皓是皇帝親任的重臣,雖說是正三品的官,但遠比晏國其他州府的刺史要得重用,便是當朝王爺也要給他幾分薄麵。周家嫡子設宴款待皇太孫自然是周文皓的授意,而皇太孫卻理都不理,等同說是打了周文皓上趕著奉承的臉,讓人看笑話。

薛久切著豬肉,狀似無意地問:“這皇太孫連咱們刺史大人的麵子都不給,竟能行徑如此張狂,不怕被朝中大人們詬病?”

“老哥,這你都不知?”夥計誇張地喊了一聲,似對他消息閉塞表示驚訝,“太子殿下去得早,皇太孫便是皇上親自教養長大的,七歲時得了冊封,皇上膝下五個皇子,儲君之位到底還是落在了這太子殿下唯一的血脈頭上,光是聽他的名字,就知道皇上對他的疼愛可見一斑了。”

“那太孫殿下叫什麼?”薛久問。

直言皇嗣名諱是大不敬之事,但這裡是民間的鬨市,來來往往那麼多人,嘈雜至極,誰也注意不到這裡的閒聊,那夥計猶豫一瞬,就低聲道:“許君赫。”

許,既是皇姓,也表期望,準許。

君,既指君王,也可表天下;赫,則是燦爛盛大之意。

這名字一定下來,便是天下皆知的儲君,顯赫無比。

薛久不識字,不懂其意,自然不明白這名字究竟有多麼能體現出皇帝對這位皇孫的疼愛,沒吱聲。

紀雲蘅也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那皇太孫再如何得寵,如何狂妄,也都與她沒有關係。眼下沒有賬目可記,她無所事事地亂看,目光突然落在前方的空地上。那裡不知道何時來了一隻小狗,瞧著約莫才幾個月大,一身卷卷的毛臟兮兮的,堪堪能看出原本是白色。小狗坐得端正,一雙眼睛跟葡萄似的又黑又圓,正歪著頭與紀雲蘅對視。

“皇太孫這次來泠州,就好比是龍珠落了清水池。”

酒樓的夥計說完這句話,閒聊也結束了,他費儘口舌說了半天,就是等著豬肉攤上沒什麼人了,再將那些彆人挑挑揀揀剩下的豬肉以低的價格買走。薛久看他說了那麼久,讓他殺了一回價,把剩下的肉便宜賣給了夥計。

酒樓夥計走後,薛久開始收攤,就聽紀雲蘅的聲音慢慢傳來,“薛叔,龍珠落了清水池是何意?”

薛久動作一頓,抬頭去看紀雲蘅,回道:“就是岸上所有人都盯著唄,那些個皇權貴族與咱們無關,閒話你聽一聽就好,彆放心上。來,給你結今日的工錢。”

他丟了手裡的抹布上前,也不問今日賣了多少,從錢盒子裡數出了六十文,用線串起來給了紀雲蘅。她的工錢是五十文一日,多的十文是紀雲蘅比薛久早到而得的。

紀雲蘅接了錢道謝,對薛久說了今日的收入,對比上次多了幾十文,賬本合上之後遞給了薛久。

薛久也不翻看,將東西搬回鋪子裡,來回幾趟就看見紀雲蘅還沒走,正呆呆地蹲在一邊,看著一隻小狗。

他隨手丟了一塊碎肉給小狗,又說:“佑佑喜歡,就帶回家養著。”

紀雲蘅看著歡快地搖著尾巴的小狗,並未說話,等薛久又收拾了一陣,她才出聲:“養不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