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君赫當即偏頭看來,目光穿過跪了滿地的人往後一看,視線就落在那身著雪衫綠裙的人身上。
她跪得端正,低著頭,長發垂下來隱隱遮了臉,但許君赫還是一眼就認出這人正是昨晚上將他拴在樹邊的可惡之人!
一早起來他還傳了賀堯問話,得知賀堯完全沒查到半點線索之後還生了很久的氣,卻不料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這人自己撞到了他的麵前來。
許君赫一下子坐直了身體,候在旁邊的殷琅第一時間察覺,也順著皇太孫的目光看去,瞧見了那跪在人群中的姑娘。
“我洗的青筍都是新鮮的,沒有爛的地方。”
也不知是不是害怕,紀雲蘅說話比平時還要慢,立即給人一種呆板老實的印象。
“今日尤為繁忙,後廚人手不夠用,我也是一道菜接著一道,根本無暇顧及,就是她洗菜不認真,這才出了差錯。”馮廚子爭先狡辯。
“你是廚子,你炒菜時難道看不見菜色如何嗎?!”蘇漪惱怒質問。
“蘇老板,你樓裡的菜向來都是不大新鮮的,我習以為常,沒太注意……”
“簡直胡說,漣漪樓的菜每日都是現供,何曾有過不新鮮的菜上桌?”
“都閉嘴!”
周峙猛地往桌上一拍,震得桌上的碗筷都顛動,巨大的響聲把紀雲蘅嚇得身子一抖,如處在受驚狀態下的小動物。
許君赫瞧見這細微的反應,神色一轉,變得饒有興趣,驀地開口道:“這些菜新不新鮮,壞沒壞,你洗菜時應當能看出來,為何還讓這盤爛菜上了桌?”
此話一出,房中就寂靜下來。
眼看著主位上的少年一開口,竟是如此明顯地針對紀雲蘅,蘇漪心急如焚地想要解釋,卻被周峙狠狠瞪了一眼,滿眼的警告。
對上這位皇太孫,蘇漪也實在不敢貿然截他的話。
房中靜了一會兒,沒人回話。
許君赫也不急催,煩躁的性子裡竟添了幾分耐心,目光落在紀雲蘅身上沒動。
過了良久,紀雲蘅才開口,為自己辯解,“我洗的時候,菜還是好的。”
許君赫慢悠悠地接道:“這放壞的菜讓人吃了,輕則反胃嘔吐,重則腸胃患疾,你是何居心,想謀害誰?”
他的語氣不重,沒有質問的情緒在裡麵,卻無端扣了頂大帽子下來,連周峙也頗為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此事再怎麼查,也隻能將酒樓的人定一個疏忽大意之錯,然而許君赫身份特殊,這謀害之詞一出,事情就完全不同了。
蘇漪嚇得渾身顫抖,其他人更是大氣都不敢喘。
皇太孫的凶惡威名,遠揚千裡,京城裡尚不收斂,在泠州則更是無所顧慮,誰也不知他會做出什麼事來。
紀雲蘅想,哪有這樣的道理,她不過是幫忙洗個菜,怎麼就變成謀害彆人了?她回答: “我沒有謀害之心,這道菜與我無關。”
許君赫道:“可那廚子說,是你洗菜時不認真。”
“我常來漣漪樓的後廚打下手,今日是見後廚忙不過來才幫忙洗菜,每一棵菜都洗得很認真。”
“你有何證明?”
許君赫餘氣未消,話裡話外都與她作對。
紀雲蘅覺得這人就是存心欺負她一樣,為何那廚子說的話他不要證明就輕易相信,反倒找她要證明。
同樣的話,這人不信她,信那個廚子。
雖然進來之前蘇漪叮囑了幾遍要一直低著頭,不可抬頭直視屋中的人,但到了這時候,紀雲蘅忽而忘記蘇漪的話,下意識抬頭想看看這個刁難她的人是誰。
於是一抬臉,她的視線就與坐在前麵的許君赫對上了。
紀雲蘅的麵容白皙,就更顯得眉眼濃黑,尤其是一雙眼睛,像是精雕細琢之後的黑曜石,光一照就閃,光不照就好似被濃墨暈染。
她就看見前方的正中間位置坐著一位身著月白衣衫的少年,窗子照進來的陽光落在他頭上的金冠處,折射出的光落了滿桌。
他渾身的意氣張揚且極具攻擊性,毫不遮掩。
那些錦衣華貴的公子哥都拘束地站在他身邊,被壓得黯然失色,氣場差了不止一星半點。
紀雲蘅將他仔仔細細地觀察,覺得他並不像什麼凶神惡煞之人。
她沒經曆過這麼大的陣仗,加之一直欽佩的姨母也慌張至極,紀雲蘅受了影響,自然是有些害怕的,眉眼不自覺流露出無辜之色,“他的話也沒有證據。”
許君赫頭一回以人的模樣與她對視,隔了這麼遠的距離,紀雲蘅瞧起來反而沒有那股傻氣了。
他輕聲細語地反問她,“這麼說,你覺得我是非不分,錯怪好人?”
紀雲蘅認真思考了一下,覺得他就是如此,於是答道:“是。”
許君赫輕輕地眯起眼眸,讓人聽不出喜怒,“你倒是什麼話都敢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