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漪在房中與紀雲蘅說了許久的話,然後跟掌櫃的夥計交代了一番,帶著紀雲蘅出了酒樓。
她說三日後的花船節定然非常熱鬨,屆時姑娘們都花枝招展,紀雲蘅也不能埋沒於人群中,於是帶著她買衣裙簪花去。
時間緊迫,再裁新衣已經是來不及,蘇漪去了成衣店給她挑選,再讓繡娘對著她的尺寸改。
再去給她買了些金銀頭麵,不是什麼奢華之物,但勝在精巧美麗,也適合紀雲蘅。
自從那根金簪被紀盈盈搶走後,紀雲蘅就不再收蘇漪所送的貴重首飾了。
雖然那年她來漣漪樓說起此事時並沒有哭,臉上也沒有什麼難過的表情,但蘇漪知道,那件事著實是讓孩子傷到心了,以至於後來她再也不往頭上手上戴什麼玉石首飾。
蘇漪難得再次能給她買這些玩意兒,自然買了個儘心,手裡的銀子如流水一般給出去,臉上的笑容卻是越來越多。
紀雲蘅走得雙腿酸痛發軟,也不忍掃她的興致,乖乖地跟在她身後任由她將身上的銀錢全部花光,這才坐著蘇漪的馬車回了家。
買的東西紀雲蘅並沒有帶回來,全部放在蘇漪那裡,三日後去找她時再換上。
趕回家時正是正午,六菊送來的飯雖然可口豐盛,但由於天氣實在太熱了,紀雲蘅隻喝一口湯,身上都要出兩層汗,最後也沒吃多少。
飯後她躺在床榻上一動不動,即便如此仍舊熱出一身汗,閉著眼睛迷迷糊糊時,她恍然想起許君赫站在門外說搭一條水簾,夏天就不熱了。
她搖著扇子,想象屋子的簷下已經搭上了水簾,暑氣的風經過冰涼的井水一濾,送進來的風都是涼快的。
似乎真有點用,熱意隱隱有幾分消退。
夏天雖然炎熱漫長,但相比於冬日,紀雲蘅更喜歡夏日。
因為嚴寒比酷暑難熬,是會凍死人的。
所以儘管再熱,紀雲蘅也從未有過一句抱怨。
泠州似乎在醞釀著一場大雨,這兩日實在熱得厲害,連蟬聲都蔫了,所以紀雲蘅就算是閒著無事也不會外出。
那少年也沒再造訪,紀雲蘅就像往常一樣的生活著。
白日裡躲在屋中,看書寫字學作畫,累了就逗逗小狗。
晚上就坐在院子裡乘涼,搖著扇子的手臂被燈籠一照,白玉似的。
許君赫這兩日事情也不少,加之天氣太熱,他一步都不想踏出行宮,所以沒去紀雲蘅的小院。
隻是夜晚的時候照例穿成小狗,看見她坐在門檻上乘涼時,偶爾也會走過去癱在她的邊上,因為紀雲蘅會給他搖扇子。
他現在已經相當適應穿成小狗這件事,先前那串差點被他砸了的珠串雖然在這件事上沒什麼用處,但許君赫發現,他戴上之後身上的燥氣似乎被撫平了,夜晚睡覺也安穩許多,初來泠州的那些不適之症也逐漸消退,恢複正常。
大地變成蒸籠,讓人覺得沒精神,連帶著紀雲蘅的話也少了。
如此過了兩日,泠州特有的花船節便到了。
所謂花船節,最早便是促進男女兩情相悅的日子。據說很多年前的泠州地廣人稀,家家戶戶都貧窮,大多數人每日忙農活,沒有什麼閒時間去風花雪月,以至於這龐大的地方人煙稀少了很長一段時間。
後來有人造了船,在六月六這天推入河中,號召全城的男女摘花上船,瞧見心儀的人便將花送出,若是看對眼就收下花,回去就可以拜堂成親了。
而成就姻緣的花朵會被人插在船上,以此希望日後夫妻和美,長長久久。
於是六月六這日,就被泠州定為花船節。
到了後來,不管男女有沒有成事,走時都會將花留在船上,討個好兆頭,以至於每年護城河的船上都插滿了五彩繽紛的花朵,絢麗壯觀。
紀雲蘅還是第一次來參加這花船節。
她一早就去了蘇漪的住宅,讓蘇漪身邊的丫頭給她穿衣打扮。
紀雲蘅換上赤紅色的雲紋束袖短衫,對襟的金色衣扣係得嚴實,遮住白嫩的細頸。腰身用墨色百褶鍛裙束著,三彩混金勾勒出一朵朵祥雲飄在裙擺處,腰帶綴了幾條墨紗飄帶,尾端掛上雲彩銀飾。
蘇漪身邊的丫鬟手巧,給紀雲蘅梳了雙平髻,釵上幾個桃花粉的寶石小簪,再穿上一條墨色的飄帶。
紀雲蘅乖乖坐著,讓丫鬟給她畫了細眉,點了口脂,整個人好似脫胎換骨。
蘇漪上上下下打量著人,樂得合不攏嘴,“果真老話常說人靠衣裝,佛靠金裝,佑佑這稍一拾掇,瞧著都像是侯門大戶出來的千金呢!”
紀雲蘅聽後,墨染的眼眸彎成月牙,露出個笑,“姨母是笑話我嗎?”
“哪裡是笑話,說的都是實話,在我心裡,佑佑就是天下間最美的姑娘。”蘇漪將她抱進懷裡,歎道:“一轉眼你都這麼大了,歲月當真不饒人啊。”
“往後的日子還長呢。”紀雲蘅說。
“咱們早些出發吧。”蘇漪親昵地牽起她,拉著往外走,“聽說皇太孫租了杜員外的船大辦酒宴,今日怕是全城的人都會去湊熱鬨,屆時人多得很,去晚了恐怕都擠不上船。”
紀雲蘅沒有異議,被拉上馬車,二人前去護城河。
護城河位於泠州的北麵,無比寬廣,一眼望不到儘頭。河麵蕩著層層疊疊的波浪,陽光大片灑落上去,波光宛若金龍之鱗。
今日來此的人著實多,隔著距離河岸還有一公裡時,馬車就已經無法前進了,隻得找地方停泊然後步行過去。
街道兩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小攤,其中以賣花的最多,商販們競相比著誰的花新鮮茂盛,誰的花顏色好看,人聲鼎沸。
街上行人實在太多,摩肩接踵,蘇漪為防止有人擠到紀雲蘅,特地找了兩個家丁在左右護著,順著人群的流向慢慢地行走其中。
“人那麼多,不會上不了船吧?。”蘇漪頗為不安。
紀雲蘅倒覺得沒什麼,船上岸邊,在哪裡玩不是玩?
至於那杜員外的嫡子,她倒沒有多大的興致想去看。
許是入口處停馬車的眾多,才顯得十分擁擠,再往前走一段就寬鬆不少,不必人與人擠著,也能到兩邊的小攤上瞧一瞧。
蘇漪生怕她走丟了,牽著不放手,見她有興致停下張望,也不催促,於是從入口處走到河岸邊,就用了大半個時辰。
岸邊的人是最多的,大部分都是年輕的男女,果然如蘇漪所說個個都打扮得風流倜儻,貌美如花,聚在一處甚至將那些五彩繽紛的花朵都比了下去。
波光粼粼的河上飄著十來艘船,位於正當間的那艘最為龐大,極是奪人眼球。
那船打造得精致奢華,足有三層高,表層不知道刷了什麼漆,遠遠看去金光閃閃。
紀雲蘅看呆了眼,踮著腳尖張望,看見有小舟載著人往大船上運,而碼頭等著上船的人排起了長隊,看著像蜿蜒盤旋的長龍一樣,每個人手裡都拿著花。
官府衙役與著裝統一的侍衛們帶刀守在兩側,威風赫赫地管控著周圍的秩序,一旦有爭吵發生就會立即前去查看。
蘇漪差人去碼頭處遞請帖,那丫鬟回來卻答複說請帖不管用。
她大驚,細問之下才得知原來是皇太孫下的令,邀泠州百姓同樂,於是杜家發的邀帖一律作廢。
蘇漪一看,就知道今日是沒機會上大船了,彆看這裡排著的長隊似乎有儘頭,實則能上去多少人還另說,船就那麼大,吃水到一定深度,就不能再上人了。
正想著,忽而有一女子來到紀雲蘅的麵前,遞出一朵潔白的花,“姑娘,要花嗎?”
紀雲蘅見大家都有,於是也接過來,問:“多少錢一朵?”
“不要錢。”那女子說。
“這花不是一兩銀子一朵嗎?”蘇漪在旁邊問道。
紀雲蘅聽後便震驚,將手裡的花看了又看,也沒看到什麼地方長出金邊,不知這一朵花為何會賣到一兩銀子。
她院裡的梔子花跟這一樣白,比這花還要香,也才一文錢十朵呢!
那女子許是看出紀雲蘅的疑惑,便解釋說:“這花是從番邦引入的種子精心培育幾年而成,晏國境內僅這裡有,所以價格高了些,原先被杜員外定做上船的船票,隻是太孫殿下租賃此船後,便下令將這些花隨意送給年輕男女,不收錢了。”
“原來如此,我道怎麼這麼早船上就滿人了呢。”蘇漪恍然大悟。
一兩銀子實在不是什麼小錢,尋常百姓哪裡會用來買一朵花呢?能夠買花上船的隻有少部分人,眼下時辰還早,不至於這會兒大船人就滿了。
皇太孫改了規矩,任何人都能隨意上船,可不就便宜了那些來得早的人嗎?
蘇漪也彆無他法,巴巴地瞅著河上飄著的船,說了些安慰的話,“無妨,上不了船的大有人在,咱們到處逛逛,總能有瞧上眼的男子,更何況來都來了,自然要好好玩一玩的。”
紀雲蘅撚著花笑,知道這是蘇姨母在安慰她自己呢,於是應道:“對呀,蘇姨母所言極是!”
兩人沿著河岸走,紀雲蘅一轉頭,就看見那船上來回行走的人影,心裡忽而冒出個想法來。
這裡人那麼多,若是皇太孫自個來晚了擠不上船,該怎麼辦呢?
許君赫若是在她身邊,一定會解答她的疑惑。
因為他今日的確來得很晚。
他想到過花船節這日的人會很多,但沒想到會那麼多,更是由於上船不設限製,導致許君赫去的時候,大船已經不能再上人了。
他其實已經提早一個時辰來了,但顯然不夠。
他並未從擁擠的人群中行過,而是直接在二公裡之外坐了船,走水路過去。
這次的宴會他有意大辦,不僅請了泠州的官宦子弟,連帶著京城來的那些世家子也一並請上,於是今日著盛裝出席。
他頭戴金冠,穿著赤紅色的長袍,衣襟和肩頸繡著尊貴威武的四爪蟒,腳踩一雙墨色織金長靴。
由於天氣太熱,就算是殷琅努力給他搖扇扇風也無濟於事。他將長長的腿搭在對麵的座椅上,靠著船壁假寐,俊美的臉上儘是煩躁之色。
大船上還在清人,因上的人太多了船吃水太深,加上皇太孫尊駕來臨,船上要清下去不少人,鬨出了一番大動靜。
就在許君赫耐心到達極限時,終於有人來報,將他迎上了大船。
由於船造得足夠大,加之人很多,走上去便十分穩當,幾乎感覺不到船體的搖晃。
宴會的地點設在船體二層,每一層的樓梯都不是獨立的,他不需在百姓麵前露臉,上了船就直接進入二層的樓梯處。
此時周峙已經帶著人在入口處等候,但是站在前麵位置的還輪不到他,另有當朝左相之孫齊錚,大理寺卿嫡孫樊文湛,刑部尚書幼子鄭淮。此三人年歲相差無幾,與周峙談笑風生相互打趣,毫無半點世家子弟的架子。
實則每一個都是背景顯赫的人物,在京城裡也是站在山巔上的那一批人。
再往後的那些公子哥,則都是些門第不高,攀龍附鳳的人,他們在此處便是諂媚吹捧,隨聲附和,讓場子熱鬨起來之用。
而紀遠就站在其中。
上回在漣漪樓,他精心打扮卻連皇太孫的麵都沒看見,鬱結節日又重整旗鼓,聽聞皇太孫要在船上設宴,於是厚著臉皮去求了李家的公子許久,還送了不少好東西,這才磨著李公子帶他一同過來。
他摩拳擦掌,已然做好萬全的準備,勢必要在此宴上攀附一兩個厲害人物。
眾人正低語著,就聽得外麵傳來聲音,“殿下,仔細這裡有個門檻。”
站在前麵的幾人立即聽出這是許君赫身邊常帶著的那個太監的聲音,當即停了說笑,紛紛麵向入口處候著。
下一刻,就見竹簾被掀開,許君赫探身進來,瞧見門口站了那麼多人,還險些給嚇了一跳。
“都在門口作何?”他似笑非笑道。
“恭迎太孫殿下。”由左相之孫帶頭,眾人向他行了個禮。
許君赫做了個免禮的手勢,往裡麵走去,“今日都是出來玩,儘興即可,不必多禮。”
那一身赤紅蟒袍實在尊貴威風,即便是嘴上說著不必多禮,也沒人敢真的放鬆造次。常年處於上位者的人氣場龐大,便是隨意的舉手投足都讓人感覺有壓迫力,更何況船上的走廊本身就比尋常的屋舍空間小。
許君赫並未營造出平易近人的假象,他往中間一站,兩邊的人就儘力貼著牆壁,低著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