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易小川頂著一張八十歲大爺的臉，裡麵住著一個活了兩千多年的魂兒。

可是易小川卻覺得自己是回到了二十七歲，當所有的等待都已經結束，二十七歲之後的生命彷佛變成一場長長的夢，一夢兩千年，夢醒時，年華徒然老去，不知怎的就披上了八十歲的皮，可生命還停留在二十七歲。

易小川，是個帥哥。手機視頻裡的自己這麼說。

於是有著八十歲外表，二十七歲心靈的易小川也對著鏡子這麼說，然後大聲的背著那句經典台詞，比起你年輕時的臉，我更愛你飽受摧殘的容顏。還要拉著蒙恬問，你說是不是？

蒙恬正在與報表糾纏，頭也不抬的回答，是。

明顯是敷衍，易小川也不生氣，說我年輕的時候是很帥的，不過你也沒見過，沒法讓你回答。蒙恬一愣，手裡的活停了一停，然後聽見易小川繼續說，等我頭發眉毛胡子都白了更帥。

易小川沒能等到那一天。也許是等待的太久了，有人說，等待是一生最初的蒼老，易小川積累了兩千年的蒼老如排山倒海一般襲來，再多的留戀也無濟於事。

這些天蒙恬經常去醫院，醫生說易小川太老了，老到每一次睡去都可能不再醒來，蒙恬不得不把他帶在身邊，也許在開會，也許在去談生意的途中，在他每一次睡著的時候叫醒他，後來蒙恬索性請了長假，一心陪著易小川。反正，沒有多少時間了。

蒙恬會在易小川睡著之後，看著他的臉，凝視著他因為每一次淺淺呼吸帶來的胸前的微微起伏，生怕一不留神，這起伏就停了。他有些惶恐，又有些慶幸，慶幸前一世的時候，他沒有讓易小川也這麼惶恐過，他一直表現出旺盛的生命力，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嘎然而止。

那段最後的強撐更快的燃儘了他的生命，可是他在帳篷中遠遠的聽著蒙家軍喊出“忠肝義膽,勇武傳魂!”那一刻，他滿意的笑了，覺得這一切都很值得，雖然他真的很留戀，每次當他從迷迷蒙蒙中醒過來，易小川就陪在身邊，撐到抵不過困意睡過去的樣子。那大概是他跟易小川，在那一世中最親密的一段時間，彌足珍惜。

人總是在過錯和錯過之間糾結。他是蒙恬，蒙恬不可以犯錯，蒙恬是大秦第一勇士，心裡麵裝著蒙家軍，裝著大秦兩千萬子民，所以，裝不下彆的，裝不下易小川，也裝不下自己。離開人世的那一刻，蒙恬自認沒有什麼遺憾的，然而心裡麵某個角落，有一隻小小的蟲子在撕咬著。那是什麼呢？那種感覺並不是刻骨銘心，隻是有時候，會讓人輾轉反側。

那種感覺有點像那一次，蒙恬讓易小川跪在大雨裡。雨下的很大，一聲聲都砸在蒙恬心裡，可蒙恬堅持讓自己看著雨，而不去看雨裡的易小川。那時候，心裡也是這種感覺，不是很痛，就像是心被什麼東西捏住了，隨著每一次心跳帶來短暫轟鳴，彷佛漂浮在雲端，心都不是自己的，拳頭握上再放開，握上再放開，指甲嵌進肉裡。

或者像那一次，蒙恬帶了聖旨去見易小川，這一次易小川不怒反笑，淡淡的問一句，你這麼逼我有意思嗎？心突然就收緊了一下，蒙恬有一瞬間的眩暈，腳步踉蹌，然後他告訴他真相，自己沒有多少時間了。

沒有多少時間了。

蒙恬與易小川的相遇，總是那麼匆忙，匆忙到一切都還沒有來得及開始，就已匆匆逝去，徒留懷念而已。

易小川記性越來越不好，有時候甚至記不起自己，這天他突發奇想要吃烤紅薯，蒙恬頂著大雨去買。暴雨把平時街上賣烤紅薯的小販都澆的無影無蹤，蒙恬跟出租車司機打聽了半天繞了很遠的路去一個商場，等待的間隙聽見商場裡在放歌，“有沒有一段記憶，貼在心裡被珍惜……”

剛烤好的紅薯在寒冷的天氣裡蒸騰著白氣，看上去很溫暖。蒙恬想起來剛遇到易小川，跟他搶一塊烤紅薯吃的日子。易小川以為他不記得，他也從未向易小川提起，現在，易小川不記得了，他想提卻也無從提起。

“有沒有一段記憶，貼在心裡被珍惜……”

回去的時候易小川還醒著，蒙恬把烤紅薯剝了皮，喂給他吃，易小川吃了幾口，突然問道，我是你什麼人，你對我這麼好？一雙眼睛閃閃亮亮的，看著他。

蒙恬的手頓了頓，答道，你是易小川，是我……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