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辦巫祭大典,可以。朕隨後便就擬旨奉常,讓他準備大典諸項事宜。至於儲君人選......誰?!”
下一秒,擺放在蘭錡之上的寶劍赫然出鞘。
“噌——”的一聲,厚重的帷幕登時被亮如寒芒的劍鋒刺破,凝成一道白練般的弧光。不遠處的地方,堆在桌案上的案牘全部被勁風掃落,砰砰砰砰散落一地。
宗弘玖呆愣愣地站在那裡,隻覺得脖頸刺痛。下意識伸手去摸,才發現沾了一手的血,整個人如同虛脫般癱到了地上。
淵帝正站在他麵前,手裡的湛盧橫在他脖頸之上。
等看清楚來人後,他劍眉高高擰起,神色不悅,到底還是把劍尖挪開:“怎麼是你?”
聽到聲音後,守在門口的侍衛和內侍紛紛湧了進來,見到內裡情形後,呼啦啦跪了一地。
淵帝瞥了眼倒在地上,渾身發抖的宗弘玖,轉頭問:“元嘉,這是怎麼一回事?朕和丞相相談要事,你為何會放無關人等進來?”
須發皆白的宦官跪在地上,額心貼地:“陛下,老奴知罪。”
見元嘉什麼也沒說,直接認罪,淵帝還有什麼不明白?
再不管如何,九皇子是主子,內侍是奴,若是真心要闖,那也攔不住。
宗弘玖終於反應過來,他嘴唇哆嗦著看著那柄位列天下十大名劍之一的寶劍從他脖頸處挪開,忽然大聲道:“父皇!我方才在宮裡看到了三皇兄!不僅如此,他還打傷了我的侍衛!”
整個大殿內的氣氛為之一滯,就連裴謙雪也不禁微微側目。
跟在元嘉背後的小宦官恨不得把頭埋進土裡。
雖說陛下從不明說,但這跪在章宮裡的內侍,哪個不知道戰死函穀關外的三皇子是淵帝決不可碰的逆鱗?就連同樣早逝的大皇子,二皇子和七皇子都沒有這等待遇。
何止是不能碰?就連提都不能提。年初有位老仆說漏了嘴,淵帝二話不說就拉下去拔了舌頭。也就隻有深得淵帝寵信,屢次在暴君麵前直言勸諫的丞相敢提了。
宗弘玖心裡知道那個三皇兄是他人冒充的,他方才聽到帷幔後的密談,頓時改了個說法,說成三皇子回來了。
他不信平日最寵他的父皇會如此看重那位三皇子,但裴丞相也不見得就敢無中生有。
若是父皇真的如此看重那位的三皇兄,到活不見人死不見屍便不立儲的地步,聽到這話後應該大驚,然後當即下旨,派郎中令帶禁衛徹查此事,甚至調動禁軍,封鎖城門,掘地三尺也得把死而複生的人找出來。
如果真的被找到了,發現是個冒牌貨,父皇的怒氣就會轉移到冒牌貨身上。
若是父皇不看重三皇子,那他今天在殿內偷聽的事情就會輕輕放下。
然而再度出乎意料的是,宗弘玖說完後,淵帝麵色不變,隻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讓宗弘玖渾身發冷,接下來的話卡在嗓子眼裡,愣愣地看著淵帝繼續問元嘉話。
“九皇子何時進的殿內?”
元嘉:“回陛下的話,殿下約半柱香前便進來了。老奴提醒過殿下,但殿下硬要闖進來,老奴也實在是束手無策。”
至於為什麼不通報,因為淵帝親口吩咐過,自己自然不會忘。
聽著殿內的對話,生平頭一次,跪在地上的宗弘玖心底湧出了莫大惶恐。不知為何,他感覺好像有什麼事情,逐漸在脫離他的認知和掌控。
脖子上的血還順著脖頸流淌,將身上華服染成深紅。
若是放在平日裡,太醫都不知道來了幾位。而現在,宗弘玖卻跪在地上,不敢吭聲便罷了,頭也不敢抬,生怕看到父皇那張冷酷到不近人情的麵容。
可是宗弘玖想不通。
他隻能眼睜睜看著元嘉將他身邊的近侍叫來,特意挑了位不起眼的,而不是和他關係最親近的那位宦官。
近侍一進來,就跪到地上,戰戰兢兢地說他們的確在宮內遇到了刺客。至於刺客的麵容,卻是隻字未提,問到了也隻說有些相似,並不敢用冒充的字眼。
也是了,給近侍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妄議皇族。
更何況,這位本就是淵帝放到九皇子身邊的近侍,自然比宗弘玖更清楚,在淵帝麵前什麼能提,什麼不能提。
之前宗弘玖在宮中橫行霸道,肆意妄為,淵帝怎麼可能不清楚?不過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罷了。
淵帝對他的寵愛更像是老父親對幼子毫無理由的寵溺。雖毫無緣由,卻並不毫無底線。
聽完這些話後,淵帝冷漠地道:“弘玖,朕對你很失望。”
“偷聽密談,妄議皇兄,在殿內大呼小叫,少傅教給你的東西,你都學到哪裡去了?”
玄袍帝王直直地看著跪在地上的九皇子,隨手把寶劍擲到地上。
名列十大名劍的湛盧便如同扔垃圾一樣,骨碌碌滾到地麵,冷冰冰躺在那裡,棄若敝屣。
“既然回來了,他去見你,也不來見朕?說謊也不打草稿。”
淵帝沒有指名道姓說出“他”是誰,仿佛隻是名字,都犯了忌諱。
然而在場的人都知道這個“他”指代的是哪位。
宗弘玖額心滲出冷汗。
到底他還是太小,方才情急之下能想到換種說法已是不易,根本沒來得及考慮這麼多。
他終於繃不住,眼淚大滴大滴湧出。
......
宗洛叮囑了宗瑞辰幾句,又對了一番說辭後,這才重新把宗瑞辰送回了冷宮殿裡,揮手道彆。
經過這麼一茬,宗弘玖多半不會把注意力集中放在小八這裡,宗洛總算放心。接下來隻要等到他手上的事情一有進展,他再想辦法把宗瑞辰接出去。
原路返回的時候,宗洛依舊用老把戲先吸引侍衛注意力,輕巧翻牆而過,快步朝著自己之前借口換衣服的偏殿走去。
偏殿後方的門依舊和他走時一樣,
宗洛略感驚訝地挑了挑眉,重新閃身進去,順手把門鎖好。
他本來以為自己離開這麼久,顧子元會不放心地過來找他。這才從後門離開時留了條縫,屆時也好借口自己看不見,將後門當成了前麵,不小心在蘭亭水榭中迷路,順便還能將遇見小八,因為對方幫助自己找路所以順手路見不平的事情合乎情理地串在一起。
不過既然顧子元沒有來,就不需要這麼麻煩,隻需要待會見到他的時候,和他順口提一句就行。
這麼想著,宗洛轉身欲要把手裡的馬鞭扔下,走到盤匜麵前淨手,忽而警覺地轉身,眸光銳利。
“誰?”
隔著白綾,他目光如電般刺向不遠處的屏風。
下一秒,獵獵風聲便在空曠的室內響起。
盤匜內盛著的水泛起一圈圈震蕩似的波紋,水麵上漾開塊晃悠悠的暗紅蟒紋,內裡泛著幾點躍動似的金光,和纖塵不染的白彙到一起,迅速交錯幾次後又退開。掃出來的勁風落到空中,濺起一片簾幕水花。
隻是短暫交手,宗洛就明白了闖入偏殿的不速之客究竟是何人。
他忍著怒氣,咬牙切齒道:“虞北洲!”
水花落下的刹那,宗洛一個掌風儘數掃向對麵,那人蟒袍上登時便染出一大片深色。
與此同時冷鋒閃過,他纏在眼上的白綾應聲而斷,化作布條晃晃悠悠散落在地,露出背後略帶慍怒的眉眼。
這雙眼睛如星如月。
原先因為遮掩而失去的神采,重新如數歸還。
連帶著眉梢殘存的鋒利,也衝淡了刻意偽裝出來的落拓病氣,驟然舒展明豔起來。
虞北洲深深凝視著這雙完好無損的眼睛,低笑一聲。
“師兄的眼睛明明這般好看,遮起來多浪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