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鄉的初夏,輕風微微夾雜著溫熱。暮日江畔,江水瑟瑟,仿佛逶迤著一層浮金。天色雖漸漸沉了下去,江邊卻依舊絲竹悠揚。幾盞浮燈掛上船舫,照亮舫上女伶姣好的麵容。女子歌聲幽幽,似傾似訴,輾轉隨微風消逝。
“江湖紛爭,起伏動蕩!歎息!歎息!”江邊坐著一位老翁,有聲有色地對遊人講述江湖傳聞,“話說聞名江湖的四大武林氏家,短短三十年裡竟有兩家被葬月閣所滅!白家二公子白秋平為尋武林正義,挑戰葬月閣主獨孤殘雪。可惜,英雄年少,死在雪山上屍骸未存。其餘百名高手也一去無歸…”
江畔邊站著一位女子,白色裙裝,腰間係了一條絲絛,再是簡單不過。仔細看上去,那女子氣質沉靜,烏亮的長發以碧玉圓環束起,裙擺曳曳垂地,清幽而婉約。她靜靜地聽著老人的故事,嘴角微微泛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容。她身邊站著一個高瘦的男子,不過二十幾歲的樣子。那男子見主人沉思,也恭敬地站在身後不言不語。
幾個遊人頗有興趣地向老人打聽。
“葬月閣?葬月閣果真存在?”
“那當然,月下葬人魂…那地方,可是幽冥之所!聽聞葬月閣主常年居住在極北的雪山之上,不輕易下山。不過,我倒聽說,雖然白家二公子屍骨未寒,卻是與獨孤殘雪同歸於儘的…”
“獨孤殘雪已死?”
“是啊!傳聞葬月閣已經易主,新任閣主竟然是天生銀發…”
“那豈不是妖怪!”
…
他,死了?
女子的身子微微一僵,纖細的手指慢慢地握了起來。夕陽西下,江麵上灑著昏紅的餘暉,晚霞映上她絕麗的容顏,卻見她眉間一抹哀傷似流水。
她輕輕地偏過頭,問身後的男子道,“你覺得他死了嗎?”
秦峻臉色嚴肅,沒有回答。
是啊!他縱然劍法驚人,卻失去了用劍的手。他…傷得那麼重…
碎瓊輕輕抬起眼睫,滿眼江水的瀲灩殘光,勾勒出一幕悲戚的景色,仿佛當日斷念峰的天海…
那天,秦峻帶她從山崖下麵的暗道離開雪山。她在山下養傷了兩個月才能走動。那之後,她遵從了他的話,離開葬月閣。她帶著凝玉與袁笙的骨灰來到凝玉的家鄉,將他們二人合葬。然後又來到江南尋找到弟弟,與他相認。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沒有了殺戮,也沒有了噩夢。隻是,她夜夜夢見的是那天他的眼神,黯然如夜。她驚醒的時候臉上沒有淚,卻有一股淡淡的哀傷從心底的最深處蕩漾出來,揮之不去。
她回過頭來,麵對秦峻說,“我一直以為獨孤殘雪是你的殺父仇人。那年你來暗殺他,他對你說了些什麼讓你後來竟然忠於他?
“他告訴我,我的親生父母是被南川十二寨大寨主殺死的。” 秦峻慘淡地笑笑,“他對我說,這世上的事情沒有絕對的是非黑白。倘若我真的想替義父報仇,待到有一天我的武功超越了他,他一定會接受我的挑戰。”
“你還打算為你義父報仇嗎?”
“也許會,也許不會…”秦峻歎息道,“我也不知道。”
“無論你的決定如何,你已經完成了他的命令。”碎瓊笑著走過他的身邊,“我的身體早已恢複,可以自保。”
秦峻凝視了她半晌,終於點點頭。
“阿姐!”
“嫂子!”
隻見不遠處走來一對男女。男子劍眉鷹目,清俊英挺,正是碎瓊的弟弟阮清明。他與一女子攜手而來,那女孩眼眸明亮,眉間溫柔雅麗卻又夾雜一份英氣。
碎瓊微笑著招招手,“玩得高興嗎?”
阮清明上前,溫柔地看著身邊的妻子,說道:“你看靈兒已經是快做娘的人了,還這麼貪玩!”
“可是天還沒黑嘛!” 蘇靈兒嬌嗔著,偎進阮清明的懷裡。
天色愈來愈暗,一行人離開江邊。
臨走之前,碎瓊回過頭望向垂垂暮色。為什麼身處平靜,心卻無法平靜?因為他不在她的身邊嗎?她漸漸開始明白,她的平靜…其實是他。即便她離開了雪山,心卻仍然遺留在斷念峰上。
“嫂子,快些呀!不然我們趕不上過江的船隻啦!”
“噢!知道了。”碎瓊快步跟上前去。
她莞爾地望著弟弟的背影,既然他已經長大成人,她也可以安心離開了…
第二日早晨,從翠竹軒裡傳來蘇靈兒的驚呼。
“清明!清明!嫂子她…”
蘇靈兒焦急地遞給阮清明一張薄薄的信。阮清明接過信來,看過之後歎了一口氣。
“嫂子去了哪裡?”
“她回雪山去了。”
“我一直以為嫂子逃離了葬月閣,怎麼又回去了?”
阮清明想了想,說道,“江湖上到處都在傳聞獨孤殘雪已死。看來,她心中還是放不下那人…”
他放下手中的信,臉上流露出寥落的神色。
“我一直以為與姐姐團聚以後,我會給她最好的生活,補償她為我做的犧牲。然而隻是短短的幾個月,卻再度分離。”
蘇靈兒上前擁住阮清明,調皮地勾勾他的鼻梁:“彆擔心!她武功厲害,又聰明絕頂。我們總有一天會再相見。”
阮清明微笑著點點頭。
暮色蒼茫,四野岑寂,突見一匹駿馬奔馳而過。風塵漫漫飛揚,馬上一名纖細女子策馬狂奔,流星一般消失在遠方。一直都在猶豫,然而真的決定回來,便急迫得如同離弦之箭。從南到北,馬不停蹄地趕路,一路隻用了十八天。
來到雪山腳下,碎瓊並不閃避巡守的弟子,使出輕功奔上山去。
雪山上不久前才經曆了與白家一役,弟子個個嚴陣以待。碎瓊突然出現,他們正要擺開陣勢,卻有幾個人認出了她的臉。
“碎瓊?”
“她…是影子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