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大街又沒有人,師傅老遠就看到陳嘉之和沈時序站在一塊兒說話,又看兩人各自掉頭,了然大半。
“年輕人吵吵鬨鬨很正常嘛,床頭吵架床尾和嘛。”
C市是一座包容度非常高的城市,不帶丁點歧視目光的。
“小夥子,彆哭了,後麵有紙巾自己拿啊。”
陳嘉之用手背揩眼淚,抽著氣,斷斷續續說謝謝。
師傅搖搖頭,“年輕就是好啊,情情愛愛的,真羨慕。”
等到了愛佑剛剛九點,陳嘉之在門口買了一杯豆漿,幾個椰蓉包,趕緊趕慢地回到21層。
在洗手間裡照了下,除了眼睛還有點紅之外,看不出異常。
這時護工敲了敲門,陳嘉之剛好從洗手間出來。
“你是佟護工嗎?”
“是的陳先生,不好意思地鐵太擠了,遲到了幾分鐘。”佟護工非常魁梧,非常年輕。
陳嘉之甩甩手上水珠,“沒關係,你吃早飯了嗎?”
佟護工點點頭說用過了。
“那你坐呀,彆站著。”陳嘉之啜了口涼豆漿,笑得很勉強,“我不講那麼多規矩的。”
“不了,我現在去幫您拿藥,九點一過會很擠。”
“好吧,李醫生說我今天第一次化療,要先去他那裡拿單子然後再拿藥。”陳嘉之想起什麼似的,“對了,好像藥袋不能見光,麻煩你注意一下。”
“好的。”
化療有口服入藥、靜脈滴注或者胸腔腹腔等注入方式。
禿頭李製定的第一階段是靜脈滴注,為期7天。
這7天,陳嘉之以為很輕鬆。
事實證明,他過於理想化了。
病魔不是簡單字眼,而是最真實的折磨。
當護士把留置針插進手背時,陳嘉之輕輕嘶了一聲。
“不要抓撓不要過度活動,不然會走針鼓包的,還有不能沾水,要洗澡話擦拭全身就好了,實在想洗一定要避開。”護士利索地用醫藥膠布固定住,提醒完陳嘉之,熟稔地看了眼佟護工,“口服藥拿上來了嗎?”
佟護工拉開病床旁的立櫃,再仔仔細細檢查了遍,“都拿了。”
“嗯。”護士特彆叮囑,“不想吃飯也一定要吃飯哈。”
陳嘉之除了難過,但食欲還挺好的,跟玉芝蘭提前預定了一周的營養餐。
所以當避光袋包裹的藥水流進手背時,他仍感覺良好。
不過午飯間,他忽然就沒了胃口。
佟護工提著保溫盒進來,默默說可以喂。
陳嘉之癱在病床上,眼皮都不想動,強行爬起來吃了一點。
輸液一直持續到黃昏,那是陳嘉之第一次吐。
強烈的嘔意簡直是從靈魂深處爆發出來的,像一台精密機器,主板發出指令——吐。
陳嘉之開始吐。
這道指令一輪又一輪,還沒輸完,陳嘉之幾乎脫了層皮。
垃圾桶的塑料袋換了一個又一個,汗水打濕病服一次又一次。
佟護工一整天都沒停下來,他不停給陳嘉之換衣服,擦汗,調整輸液管,拿垃圾桶,喂漱口水。
期間還換了一次床單。
饒是病房開著中央空調,陳嘉之還是覺得渾身發冷,吐得意識模糊,喉嚨反複被胃液腐蝕,火燒般地疼。
不過很堅強,沒吭一聲,還能迷迷糊糊地思考。
國樾真……回不去了。
到晚上,禿頭李把最好的鎮吐藥上了。
陳嘉之吐是不吐了,但精神已經萎靡到了極點。
C市消化科的醫生自己組了個專業群,市裡大部分醫生都在。
禿頭李也是有點急的,在群裡擔憂。
說自己有位病人對化療反應特彆大,第一個療程第一天就這樣,第二個療程怎麼堅持的下去。
穆清很熱心腸,問是不是上次那位黏液腺癌的病人。
禿頭李沒回了。
晚上值夜班,穆清竄到隔壁沈時序二診室。
“你這幾天怎麼了,總是冷著張臭臉,誰惹你了?”
沈時序正在寫病曆,眼都沒抬,“乾什麼。”
穆清拉過椅子坐下,又開始嘴賤,“麥當勞之後你一直悶悶不樂,要是還喜歡就去找人家唄。”
沈時序停筆,“說過了,沒必要。”
“行行行,剛李老師在群裡抱怨看見了沒,病人要是第一階段都挺不過,這種病人還可以換什麼治療方案?”
“你問我?”沈時序撩起眼皮,很不客氣,“你不知道?”
“乾嘛啊,說話這麼刺。”穆清長籲短歎好半晌,“真可惜,也不知道堅不堅持得下來,聽說是個大帥哥。”
盲目擔憂了會兒,穆清突然想起那雙灰藍瞳孔,遲疑道:“禿頭李說的大帥哥該不會是你前男友吧?”
沈時序倏地抬頭,“這種玩笑合適嗎?”
“那不是剛好在愛佑碰到嘛!”穆清說,“我當然不希望是他啊。”
沈時序耐心即將告罄,肯定答,“不是他。”
“你怎麼知道?”
“碰到過,去工作室寫自傳去了。”
“寫什麼自傳?”
“寫他的完美男友。”沈時序挑眉,“夠了麼?”
“害,兄弟,不是故意誅你心的。”穆清唰地站起來,迅速開溜,“早點休息啊,記得早飯給我也買一份啊。”
穆清走後沈時序拿著筆駐了許久,最後點開手機找到國樾的業主群。
今天下午,物業把id為“Taffy”的用戶拉進了群裡。
Taffy的頭像是一顆外包裝破損,溏心橫流的太妃糖。
截至目前,Taffy在群裡沒說過一句話,連物業艾特和部分業主歡迎都沒回。
沈時序握著手機,視線垂在那顆糖上。
用前男友送的糖當頭像。
現男友知道麼?
幾秒後,他退出去,點開禿頭李的私人微信,一字一句地敲。
——李老師,您上次提過那位黏液腺癌的患者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