傲骨 柔弱的身軀裡生出傲骨(1 / 2)

涼亭內。

長公主和王貴妃及二皇子、謝泠舟,正各有圖謀,有說有笑地聊著天。

謝泠舟向來少言,又和母親生分,靜坐窗前,無形中豎起一道疏離的牆,叫人尋不到拉攏的契機。

園中忽然傳來嬉笑之聲,幾人中止了談話,紛紛看向外麵。

長公主喚來外頭候著的宮婢,一問才知原是謝氏的表姑娘因不會作詩,一連悶了三杯酒,正被眾人奚落。

二皇子本沒什麼憐美之心,但看到謝泠舟冷冷望著外頭,眼底結滿冰霜。

這冰垛子素來冷情冷性,想來單純是不滿謝氏顏麵受損。

他有意拉攏謝泠舟,欲出去解圍賣個順水人情,卻聽那姑娘說自己會奏廣陵散。

可那怯弱模樣實在難叫人信服。

二皇子沒忍住,悶悶笑出了聲,和謝泠舟掃過來的冷淡目光交彙時,覺得當麵奚落謝氏表姑娘等同於奚落謝氏,忙斂容正色,“真是人不可貌相。”

謝泠舟透過卷簾,望向園子裡。

似乎在冷眼旁觀,其實不然,他坐的位置離園子最近,園中發生的一切都看得清楚,亦聽了個大概。

早在崔寄夢被王飛雁譏諷成侍婢時,謝泠舟就在想,她會不會哭?

但這位表妹看似嬌怯,卻堅強得出乎他意料,寧可悶頭喝酒也不求饒。

隻是三杯酒過後,他還是瞧見了她露出來茫然無措的神情。

像極了被他拎出房門的那隻白貓。

謝泠舟手微屈成拳。

一直看戲的長公主忽而幽幽歎道:“那丫頭真是好看,和阿嶼倒是般配。”

般配?

謝泠舟眼底蘊起冷笑,他隻見到二弟因掛不住麵子,避開崔寄夢求助的目光,頂著與她有娃娃親的名頭,卻任由她一人麵對眾世家子弟。

他倏地感覺亭中憋悶,想出去走一走,思及一舉一動皆會落入長公主和王貴妃母子眼中,便穩坐亭中。

理智告訴他,這不該他管。

遠遠的,見崔寄夢坐在琴台前,呆呆看著琴若有所思,卻遲遲不動,連亭子裡想看熱鬨的二皇子都歎了口氣。

王貴妃囑咐他,“皇兒去給謝家表姑娘解解圍,彆讓姑娘家難堪。”

二皇子剛提步,便頓住了。

一聲渾厚琴聲傳來,像弓上的弦被用力拉緊再鬆開,無形的漣漪,蕩漾開來。

廣陵散開指一段平和從容,令人如立於高山之巔,可隨後山巔黑雲攛動,隱而不發的情緒在雲層之中蠢蠢欲動。

彈琴的少女原本神色溫柔,舉止拘謹,但指端一觸到琴弦,懵懂迷蒙的眼變得堅定,下顎也不覺繃緊。

那柔弱的身體裡,生出了一截竹子,從拘謹的皮囊下破出,節節拔高,像一截傲骨支撐著纖瘦的身軀,使其傲然孤絕。

一旦有了傲骨,她美色中的嫵媚就會被弱化,就少了些唾手可得的意味,多了些不可隨意掌控褻瀆的疏離。

崔寄夢細白蔥指飛速有力地挑動琴弦,終於竄動的雲層裡驚雷乍起,電閃雷鳴,紛披燦爛,戈矛縱橫,好不酣暢淋漓!

驟雨驚雷終有時儘,激昂過後,琴聲裡帶上了悵恨慨然。

猶如英雄隱匿,將士歸田,但即便如此,狼藉的林木、奔騰的江河,依舊在向世人彰顯著,方才的風雨何等壯闊。

園中眾人聽得入迷,漸漸忘了身處何方,連一曲終了都未察覺到。

崔寄夢亦是,她許久沒有這般酣暢地彈琴,祖母過世後,按舊例,家中女眷隻需守百日熱孝,但崔氏沒有男丁,她不願祖母死後無人守孝,便依照長子長孫的規矩,為祖母守了三年孝,整整三年,崔府中都沒有傳出彈琴奏樂之聲。

因而起初她遲疑,是怕太久不碰生疏了,在眾人跟前出醜。

加上教她古琴的師父曾說過,廣陵散殺伐之氣重,鋒芒過盛,而祖母常讓她謹言慎行,崔寄夢便鮮少在人前彈奏此曲。

今日被眾人起哄著作詩時,她想起許多少時不願提及的片段,迫切想找個出口宣泄,又飲了些酒,膽子變大了些。

然而一曲過後,殘存的酒意散去,她看著麵前的古琴,開始懊悔。

世人皆知廣陵散的作曲者嵇叔夜不願與世俗權貴同流合汙,她被世家子弟嘲笑過後,竟在長公主宴上奏廣陵散。

會不會不太妥當?

“這一曲酣暢淋漓,妙極!”

涼亭中一個清朗聲音打破餘韻,園中子弟聽出這是二皇子,如今最得盛寵的皇子,皆附和稱讚,與方才的態度截然不同。

叫囂著讓她唱曲的人麵色難堪,極彆扭道:“我就說這位姑娘一直不願作詩,定是深藏不露啊,瞧,還真是!”

王飛雁目光岑寂,方才的盛氣淩人化作哀傷失落,她定定看著謝泠嶼,可他正凝視著崔寄夢,璀璨星眸中是罕見的隱忍克製,有火焰在燃燒。

而後他握緊雙拳,深深看了崔寄夢一眼,疾步走出園子裡。

王飛雁知道,他是怕自己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