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寧十五年。
這一年入夏後,文宗便犯了痰症,起初文宗也不甚在意,隻讓幾名太醫診過開了幾個方子煎藥吃,誰想到了開春痰疾也沒有好轉的跡象,太醫看過後又都是千篇一律好生將養的套話,文宗漸漸有了心事,開始命承啟每日隨他上朝,打算將政務慢慢交到承啟的手上。
承啟參政對妃黨與新黨都是一次致命的打擊,哪怕他僅僅是不發一言的旁聽。隻要承啟不犯什麼忤逆天顏的錯誤,儲君的位置幾乎已經牢不可動。一個個陷害的陰謀被聰明人想起,卻又無一例外被其它更聰明的人否決。承啟太謹慎了,尤其在這種關鍵時期,他更是除了每日上朝理政探病請安,一步都不肯離開慶寧宮,他親選的侍衛崗哨也逐漸從中階挪到了後殿。
前殿、正殿、後殿。所有可能做手腳的地方都有承啟的人在虎視眈眈的注意著。皇上的病是一個信號,不安的氣氛在整個皇宮中彌漫著,慶寧宮也在這層濃霧的籠罩之下。王淳明顯感覺到氣氛的變化,疑慮、不安、緊張的空氣影響著這裡的每一個人,王淳發現一向安靜的慶寧宮內居然會有如此多的宮女和黃門官,與他們的人數相比,在慶寧宮裡站崗護衛的侍衛們就顯得少的可憐。
即使如此,一名侍衛還是挨了巴掌。
若在往常,這壓根算不得什麼大事,甚至連事情都算不得,皇宮裡自有皇宮的規矩,犯了什麼錯誤照章處罰便是,根本傳不到太子殿下的耳朵裡,而此事能夠驚動承啟,全是因為讓那名侍衛挨嘴巴的人是蕭妃。
蕭妃是承煦的生母,亦是如今最得文宗寵愛的妃子。她善歌舞繪畫,又最會解悶討喜,甚得文宗喜愛,對她的要求文宗幾乎無有不應。
承啟知道她一心一意想將承煦扶到帝位上,奈何文宗雖對她恩寵有加,在政事上卻並不糊塗。她枕頭風吹了不少,卻沒有取得絲毫成效。文宗的病讓她開始不安起來,她的權勢、地位甚至是承煦的前途全部來自於皇帝的恩寵。文宗若是大行,她作為後妃隻能在這寂寞的深宮中度過往後的悠長歲月。承啟會給她麵子,在眾人麵前恭恭敬敬的尊她一聲皇太妃,但承啟絕不會給承煦一絲一毫的機會。為了愛子的前途與命運,蕭妃不得不親自出馬了。
她與承啟巧遇了。
當然巧遇隻是名義,後妃與太子的關係在皇宮的森嚴戒令下有一條不可逾越的鴻溝,平時也會各自謹慎。蕭妃隻有在節、宴上才會見到承啟。蕭妃心裡明白這一點,她並不會傻乎乎的走進慶寧宮,落下個不尊重的把柄。她需要的隻是在承啟探病,或是晨昏定省的時候製造一場巧遇。
承啟最擔心的是什麼?從慶寧宮裡傳來的消息被詳詳細細的送到蕭妃手中。承啟堅持站崗侍衛布置的事情引起了她的注意。他最怕的是刺客,蕭妃冷笑。一個謹慎小心愛惜著性命的太子殿下,在出行時怎麼可能不安排親信侍衛隨行在側?拔了承啟的侍衛就是拔了他僅有的刺。到那時……蕭妃想著,將手中的字條撕了個粉碎。
蕭妃的巧遇製造的很成功,承啟在每日慣行的時間、路線上遇到了她,可說是毫無防備。他正坐在轎中,卻突然聽到外麵的步伐添了幾絲紛亂,便喝令停轎詢問是怎麼回事,得到的答複是一名侍衛衝撞了蕭妃的車駕。
承啟在聽到答複的那一瞬間便明白這是一場籌劃已久的布置。他慢慢下了轎,走到蕭妃的鳳輦前,溫聲道:“兒臣不知母妃在此,無意衝撞了車駕,還請母妃恕罪。”
蕭妃的聲音從鳳輦中傳來,溫和中更添了溫柔:“太子勿須自責,此事是下人犯錯,與太子殿下何乾?”
承啟笑道:“終是因兒臣禦下不嚴所致。”
蕭妃溫聲道:“太子此話言重了。依本宮之見,隻因殿下待人太過寬和仁厚,這些侍衛才會如此膽大包天。”她頓了頓,又道:“妾身雖是女流,卻也知道沒有規矩不成方圓的道理,這些侍衛入宮三四年,日見驕縱,怎能擔起護衛儲君的重任?殿下身為儲君,選擇護衛更應謹慎,如此才可令陛下與天下萬民安心。”
承啟心道終於來了,麵上卻躊躇了一下,才笑回道:“母妃教訓的是,兒臣以後自當謹慎。”不待蕭妃說話,麵色一凜:“來人!把他帶下去!”
“慢!”蕭妃緩緩的拉開車簾,一雙鳳眼直視承啟:“太子莫要誤會,本宮並沒有責備此人的意思。”塗滿蔻丹的手微微一翹,“本宮隻是認為,殿下的侍衛,該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