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八日,司天監上表言:“尾宿星南落,蒼龍尾斜,主孟夏之月太子婚,吉。”文宗大喜,命卜筮、奉製問名、龜筮請期……一通折騰下來,承啟大婚的日子便定在了四月初十,時間緊任務急,直把禮部官員忙了個四腳朝天。
承啟此時已回到了禁中。他這次微服出訪帶回來的詩詞墨宗頗得文宗賞識,承啟又將桃花詩會上諸士子的話細細講了一遍——當然,話中真假已不可考,便是詩詞亦有一多半是承啟自己寫的——文宗聽得甚悅,承啟趁機又把王淳一番誇獎。恰巧承康也在文宗處問安,聽得承啟果然是在前番日子出了禁中,心中不由一動,又聽得他誇王淳就留了意,待到聽完,聯想到那日街上所見情景心裡已猜到八九分,承康便故意笑道:“難得此人武藝又好,又忠心耿耿,倒是可以用他做個宣讚舍人,在殿庭內學學禮法,也省的他一直做個粗人。美中不足的是此人出身低微,不過想來應無大礙?”
他這番話看似為王淳打算,實則卻動了不少花花腸子。
宣讚舍人這個職務說來好聽,卻是武官中的文職,最是清閒無用,建寧朝多給武將勳貴子弟一個這樣的職務以示恩寵。彆說王淳對禮法一竅不通,便是通,以承啟現在對他的寵信,也是決不肯將自己的心腹放在這麼個職位上活活耗死。
他這一言既出恰恰觸動了承啟心事。
從民間回來後的這些日子,起初一切都好,但隨著承啟即將大婚的消息傳出來,他和王淳之間就開始變得十分彆扭。
倆人都沒有提大婚的事,承啟依舊早出晚歸處理他的政務,王淳則依舊值夜輪省守著慶寧宮後殿。有時候承啟回來後乏極了,便喚王淳進去給他揉太陽,王淳的手勁依然恰到好處,但卻誰也不肯說話,常常揉著揉著便陷入尷尬的沉默。
這種時候王淳一般便會告退繼續去執勤,承啟也會喚黃門官進來擦乾身子回到床上休息。關於那個鋪了紅磚小路的院子,那一夜的風雨,那滿眼的桃花還有那天晚上回來時滿天的繁星,承啟不願再去回想。他的時間不多,已經過去了的事便過去吧,他的眼睛隻能往前看。
呂莞兒快要入宮了,她將是目前他政治上最重要的一步棋。他的理想,楊衡的抱負,王淳的命運……甚至這天下千萬人的命運都將係在這個弱女子身上,絕不能有一絲一毫差錯。王淳近日的平靜和沉默讓承啟有些憂心,這個男人的情感太過深沉,這樣的情感一旦迸發就像熾熱的火焰要燃儘一切方肯罷休,承啟不願意冒這個風險,因此才會在文宗麵前一力保薦,試圖讓他得到文宗的賞識,暫時遠離慶寧宮和未來的太子妃,然而承康輕輕巧巧的一句話卻將他剩下的話生生堵了回來。
承啟看了承康一眼,承康朝他眨眨眼微微一笑,承啟便沒有繼續說下去,二人告了退,一同離開文宗寢宮的路上,承康便笑道:“二哥禦下一向極嚴,輕易不給人討好處的,今日怎麼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
“哦?”承啟沒有正麵答他,隻輕輕反問了一聲。
“長這麼大,倒是第一次見到二哥如此器重一個人。”承康笑道,意有所指的看了他一眼,“倒讓我也忍不住對這個叫王淳的人好奇啊。”
“好奇什麼?”承啟麵不改色,“眼下國家用人之際,人才難得,有那麼一兩個人被館閣舉薦也屬稀鬆平常。況且你我既為殿上之臣,舉薦人才也是分內之事,又有什麼可好奇的?”他麵色一凜,“倒是你,要把這遊手好閒的毛病改改才是。幾日前我出禁中,在潘樓街看到一人與你麵相仿佛,還帶著歌女,是又不是?這事且不去提它,剛才你舉薦王淳為宣讚舍人,又是安的什麼心?”
承康聳聳肩,“個把歌女而已,二哥又何必這麼大火氣?”他轉過身,盯住了承啟,忽然又是一笑。“二哥可知道?宮裡這許多人,我最怕的人便是你。”
舉薦王淳的事,被他輕飄飄的略過不提了。
他一副嘻皮笑臉的模樣,承啟亦拿他無可奈何。自小一同長大,承康的性子他所深知,這個弟弟最是個無法無天率性妄為的,偏偏肚子裡又極有主意,不像承旭,一味隻知吃喝玩樂。他如今這麼個吊兒郎當的模樣,大多是因為上麵有自己這麼個哥哥,皇位輪不到他頭上,索性紈絝著避出這朝廷紛爭,竟是連做個助力都不願。
想及此,承啟不由瞥了承康一眼,承康仍麵上笑嘻嘻的望著他,一副聽憑發落的模樣。雖知這個弟弟的話隻能信得三分,承啟還是忍不住皺了眉。
“你也莫要哄我,就你這個性子,若真怕過誰,父皇和母後也可省省心。”
“二哥不信?承康此心可昭日月。”承康接道,話裡仍是半真半假,“隻是近年二哥政務繁多,兄弟間一向少親近,二哥誤會也是有情可原。”
二人邊走邊說著話,承啟問一句,承康嘻皮笑臉的答一句,不知不覺的就走到了慶寧宮前。
慶寧宮殿前,王淳正穿著一身侍衛衣服,焦急的張望著。
“喲!王淳?”承康挺直了身子,輕輕擊掌,饒有興味的盯著遠方的侍衛。
承啟也順著他的視線望去,那個人不是王淳又是誰?他覺得太陽上一陣抽痛,勉強答道:“是他。”此時他倒不好再對承康說什麼了,隻好見機行事。
“他看起來有什麼急事,二哥不喚他過來問問?”承康臉上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承啟沒辦法,喚了個小黃門過來,吩咐道:“去喚王侍衛過來。”
小黃門官答應著剛要去,卻見王淳已經大步流星的走過來了。承啟又覺得一陣暈,好好的你過來乾什麼?!添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