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氣他這有違綱倫的心思,更氣他不爭氣將皇權天下當成兒戲!
一想到段斐的不爭氣,扶薇又覺得不舒服。一陣反胃,想吐吐不出,最終又變成斷斷續續地咳。這是當初中毒後催吐留下的後遺症了。
蘸碧小跑著進來,給她端來藥。喝了藥過去許久,扶薇才好受些,輾轉睡去。
忙時睡得少沒有精力做夢,扶薇最近倒是常常被夢魘纏著整夜,總夢到小時候逃亡的日子。
第二日傍晚,扶薇又出了門。既是來江南散心,哪有一直待在屋子裡的道理。
她沿著長街緩步,偶爾在某個商鋪或攤販前駐足。不多時,恰好趕上孩童下學,幾個孩童清脆笑著你追我趕往一家茶肆去。他們不是去吃茶的,而是蹲在茶肆外聽說書先生講故事。
“主子。”靈沼壓低聲音,“好像是在說您呢。”
扶薇聽了聽隱隱聽見“長公主”,剛好又走得有些累了,便進了茶肆,找了個僻靜地方坐。靈沼給扶薇在長凳上鋪了軟墊,又從自己帶的水囊裡給扶薇倒了溫水。
“這個長公主是榮西王從外麵帶回來的,剛被帶回府,就想爬榮西王的床!”
扶薇笑了。現在對她的編排已經這麼離譜了嗎?她被榮西王帶回家的時候才六歲呢。
“所以說這個和皇家一點血緣關係沒有的女人厲害呢!命好運氣好,自己也有手腕。陛下登基之時年幼,朝野都在猜是平南王奪位,還是兩位丞相主持大局,又或者攝政王挾天子以令諸侯。可你們猜怎麼著?”
天高皇帝遠,在這偏遠小縣城的人竟能肆無忌憚地議論這些了。
“自古英雄難過美人關呐!長公主是出了李大人家的門,褲子還沒穿好就往孫大人府上趕。她那宮殿人來人往,文官武將都能去。忙的時候,還要在外麵等著……”
扶薇單手托腮,認真地聽著。珠簾下的唇角勾著一抹淡淡的淺笑。
她突然想起好幾年前,她學著史書上說的出宮體察民情,第一次聽見外麵的人如何用汙言穢語編排她,接受不了,氣得大哭了一場。
扶薇恍惚那個時候的自己還真是年紀小。她如今再聽這些黃謠,已經渾然不在意了。
“李叔。”宿清焉立在茶肆外,提聲打斷說書人。
說書人正說得起勁兒,給宿清焉使眼色,讓他有什麼事情一會兒再說。
宿清焉就站在扶薇身後,一張長桌之遙。她聽見宿清焉輕歎了一聲。
“李叔,你說的不對。”宿清焉再開口,清潤的聲線越發堅定。
李四海愣住,嘀咕一聲:“又來給我找事兒……”
蹲在茶肆外的孩童們交頭接耳,又好奇地望向宿清焉。
李四海無語,朝著宿清焉走過去。兩個人隔著茶肆的半牆,一裡一外。
“你乾什麼?”李四海質問。
“你說的這些事情沒有根據,都是些添油加醋的謠言。略加斟酌,就知道不可能是真的。”
李四海無語:“說書講樂子,我又沒說你家女人亂搞?眾人聽個樂子,沒人介意真假。享福的長公主也沒那麼小心眼介意!”
“她介意。”宿清焉認真道。
李四海被宿清焉認真的樣子唬住了。“她介意?她告訴你的?你認識她?人家是長公主,位高權重養尊處優,享了福被百姓議論兩句怎麼了?”
“人非神佛也,皆有喜怒哀樂,怎會不介意?不管她是什麼身份,對是對錯是錯,不該因為她站在高處就要承受汙蔑。”
李四海頗有幾分氣急敗壞:“那你小子,就能保證我說的全都是錯的?”
“不能。”宿清焉道,“李叔前幾日說到前朝的幾位掌權者或重臣時,講的是建樹功績,而不是這些男女私事。長公主縱使私下混亂,也不該對她的政見成果隻字不提,而是一味說些不能確定的荒唐事。”
“李叔,若是私下閒談,晚生絕不置喙。可這些孩子在聽。您對孩子們說這些,不合適。”
宿清焉向後退了一步,深深作了一揖。
李四海望了一眼外麵的孩童,氣得胡子都在顫。他指著宿清焉,半天憋出來一句:“怪不得都說你有病!”
李四海轉身,惱聲:“今天不講了!”
一個孩童站在宿清焉身邊仰起小臉,問:“他真的是瞎說的嗎?那先生跟我們講一講長公主吧!”
宿清焉微笑著:“我不認識長公主,不能妄議。”
宿清焉轉身離去。孩童們圍繞著他。——宿清焉有時候會去學堂給孩子們上課,是他們的老師。
聽著那些稚嫩的童聲漸遠,扶薇才慢慢轉過身,若有所思地望著宿清焉如鬆柏挺拔的背影。
原來這世上還真有這樣的人。如白紙一般的人,欺負起來會有負罪感吧?不過……應當也會很有趣吧?
第二天,扶薇再次出現在宿清焉的代書攤前。
她不坐,宿清焉抬起眼睛仰望著她。
“我這裡有一份繁瑣的差事,隻有先生能接手。”扶薇微笑著開口。落日荼蘼的光斑令其珠簾閃爍,不敵她眸色璀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