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闔府都知道了三日後女郎出閣的事,唯獨她自己被瞞在鼓裡。
當然,現下她也是知道了。可這樣的情況之下,她嫁過去不是守活寡嗎,她才十六歲啊,為什麼要搭進去一輩子呢?
家中甚至還在傳,她們的那位準姑爺,已經活不過今年了。而以那位武威郡主的護子心切,說不定,還會讓女郎下去配冥婚……
想到這兒,小丫鬟眼眶一酸,眼中慢慢聚起了熱意。當事人識茵自己卻隻輕飄飄瞥了那些宛如鬨劇的禮物一眼:“那我就收下了,多謝四妹妹為我添妝。”
一拳打在了棉花裡,顧四娘神情微僵,還想再刺她兩句,識茵已然越過她,朝屋中去。
她麵上毫無反應,反倒襯得顧四娘一群人像上躥下跳的小醜。顧四娘心神微凜,又很快調整過情緒來,於心中輕嗤。
都是碧玉年華的少女,有誰會想去伺候一個殘廢呢?顧識茵,隻不過是強撐出的不在意罷了。
她朝前方喊:“姐姐如此淡定,莫非已經想好了退路麼?”
“也對,二公子不行,不還有個大公子麼?聽說他們倆可是雙生呢,這做弟弟的不行,洞房花燭夜一樣可以讓哥哥代勞啊。”
“所以啊,新婚之夜姐姐可得看仔細點,彆像你娘一樣,又搞出有墮顧家門風的事!”
她話音才落,識茵已停下腳步,回過眸來:“你說夠了沒有?”
“魏律,誣告本屬府主、刺史、縣令者,加所誣罪二等,何況是從四品的大理寺少卿。妹妹既然對咱們的謝少卿這般感興趣,不妨親去向他求證此罪該怎麼判。或者,我幫你問?”
她難得地動怒,眼中有銳利的刀鋒。顧四娘恨恨噤聲。
是了,顧識茵未來的大伯,陳留侯府世子,正是從四品的大理寺少卿。
聽聞那一位與她那姐夫雖是雙生,氣質卻迥乎不同。若說其弟有如雄鷹幼麟,跳脫開朗;他便是溪澗美玉,沉靜深邃。
前年春闈,更一舉奪得狀元之位,連中三元,兼又相貌俊美,風神清令,被女帝親口誇讚為“如圭如璋,令聞令望”,為此,女帝的正牌丈夫楚國公還好一頓吃味。
傳聞他性情嚴厲,不苟言笑,斷案亦鐵麵無私,但凡狀子送到他手中,不管是皇親國戚,還是黎民百姓,都逃脫不了應有的罪罰。這話若真傳到他耳中,自己的確討不到好。
顧四娘今日來不過是一逞口舌之快,又沒真的蠢到得罪陳留侯府。她飛快地朝堂姊福了一福:“妹妹隻是擔心姐姐而已,既然姐姐心中明白,妹妹就放心了。”
隨後,指揮侍女搬起她送來的那一箱禮物,果斷地離開了。
小丫鬟依舊為了方才那通陰陽怪氣的話生氣,識茵卻麵無表情,繼續往屋中走。
事實上,她一點兒也不在意方才堂妹所說。
沒腦子的蠢話罷了,生在她們顧家這樣的小門小戶,更應懂得一損俱損、一榮俱榮的道理,盼著姊妹過得好才是。難得她嫁得不好,就會對顧家、對四娘自己有助益?
至於婚事……
腳下步子微滯,識茵眼前浮現起元宵燈會上少年人清朗俊美、言笑晏晏的一張臉來。
燈火流照,燈明月皎。
他提著一盞梅花宮燈,隔著茫茫人海喚她。
他說你叫什麼名字,在下姓謝名雲諫,改日必當請母親來府上提親。
他說你不許嫁給旁人,你要等著我,我一定會來。
現在回想起來,那夜流星如雨、棋逢對手,的確是很美的初見。可實際上當時的她是有些害怕的。因為當晚設那局棋,她的目標其實不是他。畢竟以她的家室,實在不敢攀扯到陳留侯府頭上……
她沒想到和她下棋的會是他,也沒想到他會娶她,之後三書六禮,一切都是正妻的待遇。
後來他們通過信,通過信箋內容也可看出他是個赤誠明朗的青年郎君,他在信裡同她約定,大漠孤煙、黃河落日,他們都要一起去看……
所以,她願意的。
就算他真的傷重,她也願意陪他走完人生最後的一段路程。此後,也正可順理成章地擺脫這個“家”。
而她的那位大伯……
識茵眼中浮現出幾分恍惚。
她願意嫁去謝家,除卻對未婚夫的好感與同情,還真是有幾分是因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