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妹妹,對姐姐直呼其名極儘汙蔑,身為晚輩,對長輩也是百般詆毀。你如此不孝不悌,有墮家風,我這個做姐姐的還教訓不得嗎?”
尊卑孝悌,長幼有序,她既搬出這兩重道德高地來,顧四娘不能反駁。
又是當著自己新結交的林、孫兩家千金的麵,顧四娘羞窘難當,竟是一頭撞了上去:“顧識茵,我和你拚了!”
她們身後就是湖泊,識茵本欲躲閃,腳下卻遭她一絆,顧四娘刹不住腳,巨大的慣性將二人雙雙拋進湖中,撲騰出巨大的水聲。
“救命啊,有人落水了!”
船上,謝明庭本欲回艙,見狀眼眶驟緊,脫掉外衣便跳下湖去。封思遠忙吩咐仆從:“快,把船劃過去!”
水中二人猶在撲騰,顧識蘭氣性上頭還未弄清此時狀況,拚命扒拉攥著她不放的堂姐罵道:“顧識茵,你好狠毒的心!”
“我不過是說你喜歡楚公子,還有你娘的事,青天白日眾目睽睽你就推我下水,你怎麼這麼狠毒啊!”
身前的顧識茵卻漸漸沒了聲音,掙紮也越來越式微。口鼻裡灌進的全是水,風卷殘雲般蠶食鯨吞著她的呼吸與意識,連攥著堂妹的手也放鬆了開來,不受控製地朝湖底墜去。
察覺到二人不斷下墜的身體,顧識蘭也終於慌了,拚命喚著救命。
雲嫋急得無法,不顧自己不會鳧水就要往湖中跳,這時卻聽那孫、林二位小娘子齊刷刷的一聲驚呼:“宋國公,謝少卿!”
湖麵上的遊船與跳入湖中的青年俱已近了,青年若魚翻波騰浪,在平靜的湖麵上攪開圈圈漣漪。湖中,兩個小娘子此刻已被水浪分開,一個猶在不停掙紮,另一個則早沒了動靜,無聲無息地往水裡沉。
謝明庭遊過去,強勁有力的臂膀自少女腋下穿過,將她圈在懷中,奮力朝岸邊遊。
他喚雲嫋:“去請母親過來。”
雲嫋應下,匆匆朝山上的清水寺跑。這時顧識蘭也被侍衛救上了岸,俯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吐水,倏地,似想到了什麼,震驚地朝旁邊的堂姐看去。
顧識茵已因吸進過多的水昏迷過去,正被她名義上的大伯抱在懷裡,麵色蒼白,長發亂濕,水草般一條條地覆在臉上、身上,饒是狼狽,也無損於那明珠美玉一般的秀色。
原本剪裁得體的衣衫被水濕潤浸透,勾勒出小娘子飽滿如玉桃的胸脯、下凹的腰線、挺翹的臀,凝酥雪透羅裳裡,宛然話本裡吸人精血的狐狸精。
顧識蘭看得心驚肉跳,直至畫舫停船靠岸、自船上拋下一襲青袍來,被男人潔淨修長的手接過、蓋在她與裸.露無異的身子,方無措地張了張唇:“阿姐……”
她怎麼可以讓男人抱了她,還是她的大伯!
大魏風氣再開放,叔嫂、伯媳之間也是要避嫌的啊!
一道目光突然攝過來,如寒刃,如利矢。顧四娘嚇得渾身發抖,直往身旁的兩位同伴懷裡鑽。
孫、林二人也是訕訕。誰能想到那船裡竟是宋國公與謝少卿,搞不好四娘方才的汙言穢語,正被謝少卿聽了去。
謝明庭收回視線,伸手在識茵兩側肩胛上輕推了推:“顧識茵,醒醒。”
識茵的情況卻不太好,她因吸入大量湖水此時已經昏迷過去,仰躺於他膝上,一隻手還無意識攥著他腰間所係的鞶囊。
鞶囊中正盛著那塊鶴形玉佩,在女孩子軟柔的手心中硌出深深印跡。
謝明庭猶豫片刻,隔著那層才蓋上去的青衫在她腹部重重按了幾下,她痛苦地吐出幾口水來,這才有了些許稀薄的意識。
“郎君……”
她看著模糊視野裡那張熟悉的臉,虛弱地吐出一個稱呼。
她這時意識渙散,自然不知這是在外麵,她的郎君是不會回答她的。隻是突然見了他便覺有了依靠,心內的委屈都突如潮水打上來,半闔著眸,虛弱地吐出半句分辯:“我,我和我娘不是……”
不是什麼,她沒有說完,謝明庭卻明白。
方才她與姊妹的爭吵中,他已聽得很清楚。
大約是她婚前曾喜歡過人,她娘也有些不清白的名聲,便被她堂妹汙蔑是水性楊花之人。
可憐她生死之際,竟還想著向他這個“郎君”辯解這個。
但他終究不是她的郎君,從某些方麵來說,她堂妹說的不錯。隻不過那不是她的錯罷了。
他眼眸一暗,想開口安慰幾句,卻沒應答的資格,隻能淡淡嗯了一聲,算是回應。
識茵如釋重負。
她露出個虛弱的笑,就此陷入昏迷。顧識蘭幾人臉色訕訕,雖然知曉她多半是把眼前的謝少卿當作她那丈夫了,卻還是止不住地尷尬。
封思遠適時道:“醒過來就好,有思,把她抱到船上去吧,可彆著了涼。”
謝明庭一語不發抱了人上船。封思遠眸光一轉,又落在顧識蘭三人身上:“今日之事……”
“我們知道的,我們都知道!”三人中較為機靈的林氏女立馬立誓保證,“《孟子》有雲,‘嫂溺不援,是豺狼也’。事急從權,我們都知道的!不會亂說!”
封思遠讚許頷首,笑容溫和:“滎陽林氏是麼?果然家傳淵源,世代書香。”
林女郎不好意思地低頭笑,一時心花怒放。直至另一位小娘子悄悄扯了扯她衣袖,方才如夢初醒,齊齊攙扶著顧識蘭離開了。
*
識茵醒來的時候已在家中,婆母武威郡主正守在榻邊,見她醒來,長長舒了一口氣。
關懷過兒媳幾句後,她有些不高興地道:“你娘家那些人,看起來是不太講理的。以後就彆來往了。”
“你已經是我們家的媳婦兒,該借我們的勢就借,怕什麼呢,真要有什麼事也有母親和你男人替你擔著呢。”
婆母話中唯有回護,識茵心中微暖,笑著應是。
武威郡主又扭頭朝外麵喚:“麟兒你進來,新婦落了水,你也不知道關心關心麼。真是不懂心疼人!”
謝明庭此時已沐浴完畢換過衣裳,麵色冷淡地進來相見。識茵目光癡癡地喚他:“郎君。”
“今日,是你救了我嗎?”
“不是。”他不假思索地否認,“是長兄。”
她的麵色霎時變得有些蒼白:“長,長兄啊……”
武威郡主這時已經出去,他在榻邊坐下:“怎麼了?”
“沒,沒什麼。”她囁嚅著唇道,“就是有些不好意思……”
“沒事,事急從權而已,你也不必在意。”謝明庭道。
識茵當然不是擔心這個。
她隻是覺得尷尬,既然是大伯救的她,那麼,她掌摑堂妹、還有堂妹那些汙穢之語,他可能都看到聽到了。
她日後還有求於他呢,都說先入為主,就怕他將自己認作是那等水性楊花的婦人,日後要扭轉這印象可就難了。
隻是……她心下忽有些惴惴。
白日她被救起來時並沒有瞧見救她的人,但也能感知得到是熟悉之人的氣息。救她的人,真的是那位還未見麵的大伯,不是眼前的他嗎?
如果是他,那,那……
識茵忽然便不敢再想下去。
她不開口的時候,謝明庭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麼,這時忽見她眼睫撲閃,撲進他懷中:“郎君……”
謝明庭一愣,勁窄的腰已被她以雙手抱住,濕發未乾的小腦袋稚雀一般自他胸膛邊鑽出來,有些委屈地看著他:“我差點就死啦,你都不抱抱我嗎?”
雙目漉漉,飽含期待,像一隻企盼著主人憐愛的幼貓。
溫香軟玉在懷,柔情似水,難以招架。唇齒間呼出的蘭香更盈盈在鼻尖綻放,謝明庭耳根都變得滾燙。
心下一時惻隱,他遲疑著抱住了她。
瞧上去瘦瘦弱弱的小娘子,抱在懷中的手感卻極佳,飽滿的玉蘭花就貼在他胸膛上,溫熱柔軟。偏偏今日又是那信上所言的藥效第二次發作之時,謝明庭本來不信,此時此刻卻覺得似是藥效發作了。
他雙手僵硬地落在她腰側,彆過已然泛起微紅的臉。
識茵一隻手悄悄朝他腰間探去,去尋白日那方玉佩,嘴上繼續軟著聲央求:“郎君,今晚不走了好不好?我,我害怕……”
心內卻是一怔。
他腰間的鞶囊是空的,並沒有白日她握得的那方玉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