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慢悠悠地起身,喚身側的親衛,“去,把他的右手給我剁了。留著乾什麼,留根手指畫押也就行了。”
親衛應聲去取了柄輕巧的鍘刀來,摁著男子的手就往鍘刀上按,男子驚恐望他:“謝二你……你竟敢動用私刑!”
既入牢獄,皮肉之苦是免不了的,他也能受得過去。但切了手他還能活嗎?
“那又怎麼樣?我就是一個公報私仇的人啊。”青年笑說道,“差點忘了呢。家兄幼時與世兄同窗,倒是受過世兄不少照顧。”
他擺明了是翻舊賬,男子正是大駭,青年又悠悠然從懷中取出一本賬簿來:“二月丙子,進賬五萬兩千石軍糧,折合現銀七萬餘兩;三月甲寅,進賬四萬五千石軍糧,折合現銀六萬餘兩……”
男子的眼眶驀然睜大!
青年卻突然停下:“怎麼。”
他一笑如春風和煦:“世兄還要我念完嗎?那你這隻手可是白白的沒了。”
“等下!”男子終於慌了神,倉惶地喊,“我說!我說!”
這回他行動迅速,抓著筆倒豆子般吐了個乾乾淨淨。青年滿意地按著他的手畫了押:“不錯,識時務者為俊傑,世兄果然是聰明人。”
男子臉色發白:“你既然拿到了賬簿,為什麼不早說?”
若證據早就落在對方手裡,那自己這段時間的負隅抵抗又有什麼意義。
青年笑道:“因為,比起世兄的識時務,我更想欣賞世兄的骨氣。”
語氣又一變:“把他左手給切了!之前浪費那麼久時間不肯說!”
“你……你!”男子氣得語塞,下一瞬慘叫聲響起,一隻手從鍘刀邊滾落下來,血流滿地。
男子陷入昏迷的時候,青年已經走了出去:“世兄,我方才可沒說說了就會放過你。”
“搞定!”
青年走出船艙,神采飛揚地一揚手中卷宗。
他臉上的陰寒冷厲全都消失不見,如玉石雕就的絕好容顏,此刻有如春陽般明淨和煦,正是奉命來此查案的陳留侯府二公子謝雲諫。
麒麟是上古猛獸,卻是仁獸。對敵人鋒芒畢露,但在親近與良善之人麵前,就會收起鋒利的爪牙。兩個親衛都已跟著走出來,一個替他披衣,一個將果腹的饅頭遞給他,諂媚地恭維:“郎君可越來越有侯爺當年的範兒了。”
“那是。”
謝雲諫腹中空空,不顧形象地叼著饅頭囫圇咬了幾口:“除惡務儘,對付這種貪官墨吏,還用我哥審犯人那套文縐縐的不成?”
不過說起兄長,這套先擊潰對方心理防線、才拿出關鍵證物來的法子還是哥哥教給他的,自南下來,他用過多次,屢試不爽。
“隻是……”親衛擔憂地問,“郎君對他動了刑,後續會不會惹來麻煩?”
“管他的呢。”謝雲諫卻滿不在乎,“我隻知道,欺負過我哥的人落在我手裡,我絕不會心慈手軟!”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他與兄長本是雙生,但幼年因道士批命,還在繈褓之間便被父母分開,他被留下,哥哥卻送去了建康叔父家中寄養,一待就是七年。
那七年兄長過得並不好。叔父外放,叔母麵慈心狠,對哥哥疏於照顧,再加之他性格孤僻,在謝氏族學進學時都常常被彆的子弟欺負。
他永遠記得七歲時隨父親來接哥哥時見到他的那一麵。正是散學的時候,隔著半條巷子,他一眼就瞧見瘦小的哥哥被人圍在中間,嘲笑譏諷,罵他是沒人要的野孩子,撕毀他的課業,朝他身上扔石頭,又命他從他們褲|□□鑽過去……
那時候的哥哥也隻是個孩子,既遭圍堵,卻無懼無怍,昂然如鬆地立著,冷漠疏離地瞧著那些人,直至拳頭如雨點而落。
他得父母嬌慣,養成個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那時硬是不顧父親的阻攔衝過去和他們廝打起來,用父親教他的功夫,將那些人都揍了一遍才算完。
但哥哥的反應卻很冷漠。他拒絕了他伸出去想扶他起來的手,隻冷冷看了他一眼:“謝謝。”隨後,獨自抱著書箱離開。
後來他才知道,彼時父親未立世子,哥哥既被寄養,多年不見父母,便被認為是被放棄的那一個,受儘冷待。
而他呢,卻留在父母身邊,連同哥哥本該有的那份享儘了父母的雙倍疼愛。
也是從那時起,他在心間暗暗發誓,此生此世絕不會再讓人欺負到哥哥頭上,因為那原本就是他欠他的……
“對了。”想起長兄,謝雲諫脫口問道,“這些日子我不曾留意家中,家中可有什麼消息傳來嗎?是不是長兄娶親了啊?”
“沒聽說啊。”
兩個親衛大眼瞪小眼。謝雲諫一想也是,自己都“死”了,母親哪有心思替長兄張羅婚事。
從小到大,這麼多年,喜歡他的女子那麼多,也沒見他對誰上過心,想來也不會在這時候就王八看綠豆對上眼了。
可若不是成婚,那豈不就是……謝雲諫困惑皺眉。
旁人不知的是,他與長兄乃是雙生,某些時候會產生心靈感應,譬如喜悅,譬如哀愁,譬如突如其來的輕微心悸。
兄長從來十分平和的一個人,輕易不為外物所動,過去的十幾年裡他都沒感受到長兄的心跳,偏偏這個月以來,竟達多次,那是緊張,是心悅,便猜測是不是長兄成婚了,或是有了心儀的女孩子。
結果不是成婚,那豈不是和自己一樣?
行吧。謝雲諫抿唇,嘴角拚命抑著笑。心道,等他回去後定要好好嘲笑嘲笑長兄,叫他一天假正經罵自己“少年人血氣未定戒之在色”,結果他自己還不是和他一樣?
等到時候他把事情捅破,看他還怎麼裝!還怎麼教訓自己!
他眉梢眼角皆是憋不住的笑,親衛還當他是想起新婦,道:“聽說郡主已將少夫人娶回來了,那少夫人生得可美了,郎君真有福氣。”
“那是。”謝雲諫臉上不無驕傲,“茵茵可是我自己看中的,跟個仙女一樣,性子也好,肯定叫長兄羨慕不已!”
“性子好就好,小的還拍少夫人惱了您假死,回去屋都不讓您進呢,您還怎麼做新郎。”
“去去去。”知他們在軍中葷話聽多了什麼也能說得出口,謝雲諫沒好氣地一人拍了一巴掌,“嘴裡放乾淨點,少夫人的玩笑也是你們能開的?”
“我等再也不敢了。”二人一霎止了笑意,恭敬認錯。謝雲諫這才消了氣。
他這次來江南,是為了替女帝徹查江南軍餉貪墨案,因江東士族勢力根深蒂固,互相包庇,又有內應,朝廷幾次下派禦史,俱都無疾而終。
謝雲諫也不例外。他初來查案時,分明已經提前得到消息,可等到了那人家中,臟銀竟被轉移得乾乾淨淨,連一件破衣服都沒留下。不得已傳書聖上,作出假死之象,實則金蟬脫殼,誘蛇出洞,眼下,就是開始收網的時候。
事情進展的很順利,再有幾日,他就可將人一網打儘,返回京中。屆時茵茵得知他死而複生,還不知怎樣的高興呢!
以這次的功績,他想要討賞不難,他就可以和陛下請旨在京為官,留在家中和她長相廝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