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死了也無名無分,稱死按宮中皇室禮數也不可用尋常妃嬪的薨逝,隻可稱歿了。
時南絮一時不知該作何感想,其實細細想來,她甚至還從未見過這位西域而來的胡姬,至多從旁的宮人口中聽聞過她。
皆道胡姬是北地享譽已久的美人,不然怎會被挑選送到安慶王朝來議和。
蕭北塵生得那般好看,許是隨了胡姬的。
久久地,時南絮未曾再出聲,隻是靜靜地用指尖描摹著茶盞上的紋路。
殿內的氛圍微微凝滯,這樣的情況等到慍香收了傘從殿外進來才好些。
慍香剛從太醫院回來,還順帶著拿了幾副晏太醫為公主開的潤肺通氣的藥。
眼下將要季節調換入冬了,每逢這個時節,公主的咳疾就愈發嚴重,晏太醫也是提心吊膽的。
慍香收了傘踏進殿內,發現時南絮居然就這樣穿著單薄的衣裳坐在桌旁,也就是鳳梧宮晚秋就點上了銀骨炭,不然隻怕殿下又要病上一場了。
因著這個由頭,慍香溫聲訓斥了幾句憶畫:“夜裡涼,也不知給殿下添件衣裳。”
落雨時節,人的心緒多少有些紛亂。
慍香點了點憶畫的額頭,像是要將自己一直以來的擔憂全數說出來似的,“這叫我如何安心將公主交由你們幾個照顧,我不過離開一會,你們便這般不長心。”
要慍香說,憶畫雖然年紀是她們四人裡最小的,但反倒是做事最利索的。
另外兩個,一個惜茗一個折韻,都叫慍香直歎氣。
被訓斥著的憶畫一聲不吭,默默地走到架子旁,取了件雪青色的披風為時南絮蓋上。
雖然不曾反駁,但小丫頭的眼眶都泛起了紅。
“慍香,本宮覺著有些悶,你且去把窗子支開。”自披風中伸出了一隻微涼的手,輕輕搭在了憶畫的手背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憶畫到底年紀還小,挨了訓是經不得哄的,本來不覺委屈,殿下這般溫柔地像哄孩子似的安慰自己。
那酸澀的淚意瞬間就湧上心頭。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帶了點哭腔請罪道:“殿下.......奴婢照料您不周,有罪。”
憶畫一張包子般白嫩的臉,哭著的時候皺成一團,活像一隻受了委屈的幼貓。
逗得本來心情有些沉重的時南絮笑了起來,抬手用指節揩去她眼角的淚珠,笑道:“有什麼罪啊?那罰你今日早膳少吃兩個雪麵餅子如何?”
憶畫頓時覺得又羞又哭不出來了。
她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用膳時便忍不住會多吃些,沒想到這都被公主知曉了。
難得看到沉默寡言的憶畫這樣鮮活的模樣,時南絮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恰巧日光透過支開的窗戶,灑進殿中。
想起來了什麼的時南絮忽然側首輕聲問道:“那胡姬不在了,落塵軒的五皇兄......”
憶畫搖了搖頭,猜不到蕭北塵往後的日子會怎麼樣。
有母妃的日子都難過成那樣,想必一個人更是任由那些惡奴欺辱了。
慍香支窗戶的動作頓住了。
說來也是怪得很,她從太醫院回鳳梧宮時,似是看到了景行宮的侍女出了佛堂。
這大雨滂沱的天氣,也不知是要去何處,有些蹊蹺。
結果胡姬歿了沒幾日,蕭璟就給去了報恩寺中祈福靜養的時南絮帶來了一個消息。
德妃心善,體貼蕭北塵喪母,求了安慶帝。
於是蕭北塵就這樣輕飄飄地過到了德妃名下。
這個消息一放出來,宮中的局勢瞬間變得詭異莫測了。
本來皇儲之位是隻有大皇子蕭璟同二皇子蕭宸陽的份,說到底不過是他們二人和背後母妃家族勢力的爭鬥。
如今卻莫名其妙多了個有德妃在背後的五皇子。
德妃的母家周家,手握重兵,是朝中與穆國公地位不相上下的勢力。
而且兵權在手,向來是比文官說話要有分量不少的。
這一下,顯得大皇子蕭璟就有些不討好了。
沈貴妃的父親沈首輔,縱然大權在握,但在這些凶悍的武夫麵前,略顯弱勢。
再加上近日朝中不少彈劾沈首輔的折子,蕭璟的日子最近過得也有些焦頭爛額的,昨日蕭北塵那廝居然還在父皇麵前惺惺作態,讓自己平白挨了頓訓斥。
這廂蕭璟飲了一杯茶水,滔滔不絕地同時南絮訴說著蕭北塵的可惡之處。
那廂,亭中靜坐著的時南絮一抬眸,就望見了幾步之外的蕭北塵。
身穿鴉青色團花金絲緞袍,外罩了一件月白鑲銀邊披風,映著那張工筆描摹如畫的臉。
秀氣的眉骨下,沉沉的目光穿過桂樹枝椏,看向時南絮,但在對上她雙眼之時,蕭北塵卻忽而笑了。
這一笑,如晚間霜花退過枝椏落在手心化開,讓人沒來由地發寒。
時南絮聽見蕭北塵用清澈低沉的嗓音說道。
“皇妹,皇兄尋得的此處,果真清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