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安甯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從靠背抽出個抱枕抱在胸前。
夏夜去冰箱裡拿了兩聽啤酒,拉開拉環,遞了一罐給鹿安甯。
沒什麼好下酒,他們乾脆說話。
“你最近到底怎麼了?”鹿安甯問,“感覺你,很不對勁……”
“就連小好也發現了,你知道的吧?小孩子很敏感,大人高不高興他們都知道。”
“你突然變了,小好就會覺得都是自己的問題,變得小心翼翼,總是在看周圍的人的臉色,照顧我們的情緒……”
成為幼兒園的“男媽媽”後,鹿安甯對小孩的好感與保護都出自本能,夏夜的消極嚴重影響著小好和周圍的人,讓他著急又氣憤。
“你不能再這樣了,到底怎麼了?你告訴我,我們一起解決,不能再讓小好為你操心。”
夏夜一直不說話,鹿安甯更加著急:“你怎麼不說話?你不是也想聊聊的嗎?”
“小鹿……”
說不下去了,夏夜仰著頭,大口大口地灌酒。
看他這樣,鹿安甯變得更加揪心,氣勢也弱了,“到底怎麼了……”
夏夜慢慢咽著酒,頹唐地搖頭,“不知道……”
“就是很害怕。小鹿,我很害怕。”
鹿安甯捏著啤酒罐,罐裡的啤酒還在冒著氣泡,細細小小的泡沫爭先恐後地爆裂著。
他問夏夜:“怕什麼呢?”
“什麼都怕。”
喝了一口酒,夏夜發泄似的展開:“怕不開心,怕太開心……怕成功了會失敗,怕失敗了一蹶不振。”
“怕彆人對我笑,怕被人相信,怕不能被依賴,怕沒辦法滿足彆人的期待。”
除此之外,還有很多說不出口的恐懼。
怕期待落空,怕創業失敗,怕做選擇,怕一錯再錯,怕重蹈覆轍。
怕天亮了,怕醒來,怕身邊的人不開心,怕無法讓身邊的人變得開心。
怕被看扁,怕被詐騙,怕程序跑不動了,怕不能完成每一天的任務。
怕自己太鬆弛,又怕自己太緊張,怕被愛,怕被討厭,怕苦怕累,又怕如今經曆的苦難不能結成日後勝利的果實。
怕信仰覆滅,怕認知失誤,怕在自己的專業領域犯錯,也怕麵對未知的、亂麻一樣的外部問題。
怕小好不開心,怕小好生病了,怕在小好麵前哭出來,讓小好擔心。
怕傷害小鹿,怕對不起鹿安甯給予他的善意,怕辜負他的責任,怕一敗塗地……
重啟好好科技以來,夏夜無時無刻不呼吸著恐懼的空氣。
夜不能寐,很早睡醒,醒後看著空白的天花板,祈禱,思考,還要做什麼才能將成功的可能性增大……
這段對話其實早就該發生,夏夜跟鹿安甯,夏夜跟好好科技的每一個成員。
但他害怕,怕麵對他們,怕接受他們的善意,怕自己沒有辦法償還。
原來善意和期待也有重量,幾百噸的銅塊鋼鐵一樣,壓在他的心頭,掛在他的嘴角。
讓他變得遲鈍,猶豫,充滿了負罪感,極度渴望著揚眉吐氣,對成功有著近乎病態的追求。
然而成功哪有那麼容易,希望的火光並沒有顏色,他們隻能摸著黑前進,走在沒有儘頭的黑暗裡。
於是,許多人就被這份期待給壓死了。
夏夜的恐懼太多了,多得他害怕和盤托出,他怕他在乎的人被他嚇跑。
所以他精心挑選,摘出幾樣告訴鹿安甯,並在心裡貪婪地希望,鹿安甯能再拉他一把。
真是糟糕,曾幾何時他想把鹿安甯拉到太陽底下,卻忘記自己也始終浸泡在黑暗裡。
人怎麼能這麼脆弱,又這麼自以為是呢?
鹿安甯的家要比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都安靜和暖和,夏夜說了許久,也想了許久。
他的話音落在一片沉寂裡,湮沒在暖洋洋的燈光裡。
很久之後,鹿安甯問他:“說完了嗎?”
“嗯。”夏夜點頭。
“下雪了。”
鹿安甯的回應很突兀,夏夜吸了下鼻子,“啊?”
鹿安甯揚了揚下巴,示意他看向窗外,說:“下雪了,瑞雪兆豐年。”
夏夜坐在沙發對麵的小板凳上,和鹿安甯隔了一個茶幾,聞言回頭望。
這夜的雪大得誇張,簌簌落下的雪花攛成一了半拳大的雪球,中間是虛空的。
若不是親眼所見,很難相信鬼斧神工的大自然能擁有這麼豪放的手筆。
“明天就是除夕了……”夏夜喃喃。
“對呀,”鹿安甯搭腔,“時間過得真快,對吧?”
“是……”夏夜說。
“要許願嗎?”鹿安甯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