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飛雪,一夜雪滿城。清晨微光,街邊的羊角燈猶未滅,燈盞如星火幾點,更增添了幾分蕭瑟的況味。冬天的夜,總是長了些。
“吱呀”一聲輕響,一間酒樓的紅木大門突然打開,步出一個頎長消瘦的白衣男子。寒風割麵,男子抖了抖衣袖走出幾步,踩在深深的雪地裡。雪還未停,疏疏落落染了他滿頭銀白。他掬了一捧潔淨清新的雪在手裡,深深地嗅了嗅這深寒凜冽,將雪盛在了帶來的青花細瓷碗裡。再一聲輕響,紅木大門複又合上。唯剩門外的大雪紛紛落下,充填著那串深深的腳印。
紅木大門裡,一方長桌上燃著一盞倦黃的燈,桌上攤開一卷書,微微冒著熱氣的一壺酒,滋味隱隱嫋嫋地飄散開去,桃花的香氣和著房間裡的暖意,融在一屏倦黃的燈火裡,便有了初春時冰雪消融的意味。白衣男子便把青花細瓷碗擱在了書卷旁,這碗胎質細膩,釉色極好,在一燈如豆的室內反射出清透的光澤。碗裡雪色如新,便襯著瓷碗泛了青,那一掬白色中滲出了一股凜冽的幽寒,雪漸化了些。男子斜斜傾出一杯酒,有些悵然地摩挲著白瓷杯壁,直到杯中熱度已經散在了指間,終是斂了目,啜飲一口醇香。酒香在口中散開的刹那,他忽然心神恍惚了一陣,好像有人就站在他身後,笑意清寂地叫他,飲雪。很多年裡,他的名字被他念出來總是很像長長的喟歎。飲雪身後並沒有人,偌大的酒肆裡隻有他自己的影子被拉長,傾斜在斑駁的牆上,勾出一道寂寞的痕跡。飲雪想,屋子裡太暖,燈光太昏暗,書卷太長,酒香又太醇,他大概是醉了。
從前也有這麼一個人,他喜歡在雪夜掬一捧雪在細瓷碗裡,在倦黃的燈裡讀一卷書等著那一掬清雪融化。他常常就那樣出著神,眼神清寂如寥遠的星辰,看得再清晰也觸不到。仿佛方正的一間酒肆忽然間無限擴開,曠遠得好似天地一颯,卻隻有一方桌,一盞燈,一卷書,一捧雪,一個人,曠然古寂不染人間煙火。飲雪看著他的背影想過很多很多次,假如這世界上隻剩他最後一個人,他也能夠安然立於世間吧。他那樣的一個人,或許在他看來世界上本來也隻有他一個人。飲雪記得他在腦海中最後的畫麵是牽了一匹馬,帶著一摞書和一把古舊的琴,踏著青石板路一直走,沒有回頭。他依舊是青色的衣袍,背影蕭瑟,清寂如雪。那一刻飲雪才恍然覺得他依舊像是濁世裡的一枝白蓮,任憑世間塵埃濁染,卻還是不染一絲塵雜的雪一般淨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