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武有力的漢子們把原木堆的山高,祭壇已經初見雛形。
瑞圍著祭壇走了一圈又一圈,小臉上都是待嫁女兒的羞澀和忐忑。父親和刑談得怎麼樣了?刑提親了嗎?
她滿腦子亂作一團,抬眼卻正瞧見木箱裡渾身是血的兩個少年——血祭的祭品——還隻是兩個孩子,卻就要被活活燒死。
她的心微微一顫,咬了咬唇,左手一推佩劍,劍刃拉出半寸,輕輕劃過箱門的繩索。
“瑞。”耳邊乍然響起的聲音驚得她一抖,忙不著痕跡的推回短劍,轉頭看見刑溫和的笑容。
“刑!”她微笑著勾住他的胳膊,臉色因急躁而緋紅。“父親都跟你說了些什麼?”
“沒有。”
什麼也沒有。
他隻是坦誠自己不可能守護他的女兒——僅此而已。
(三)
隨著夜幕的降臨,崇庸氏一年一度最熱鬨的節日——祭粟節也拉開了帷幕。
村子中央的廣場上,篝火燒的正旺。人們載歌載舞感謝神明,溫暖歡樂的氣氛讓空氣也帶了一絲甘甜的味道。
刑看著跳躍的篝火,喝乾了第十壺酒。忽然,一陣香風撲麵、環佩叮當,抬首,便看見瑞的笑容。
“刑,我今晚好看嗎?”她在他麵前輕盈的一個旋轉。
紅色的抹胸露出線條優美的鎖骨和纖細的腰肢,寬大的裙擺下,一雙白皙的小腳若隱若現,發髻上的響鈴隨著腳步發出脆響——今夜的瑞,格外美豔。
“好看。”他挑眉看了一眼,又埋首酒壺。
不滿他的不經心,她在他麵前蹲下,兩手扳住他的臉直視自己,“看著我,我好看嗎?想吃掉我嗎?”
吃掉……他的手一抖,終於無奈的放下酒壺,“不要隨便跟男人說著麼粗魯的詞彙。”
“你想吃掉我?”她笑得有點得意,從耳際摘下一隻紅色繡球花塞到他手裡,“拿著,我跳舞的時候,拋到我的裙擺上!”
她臉色微紅,輕輕握了握他冰冷的手,“記得,一定要拋給我啊!不可以拋錯了人……”
仍有些不放心,可是樂聲已響起,她展顏一笑,轉身飛奔而去。
看著她美麗的身影跳上高台,他的心忍不住漾出一絲溫柔。看著高台上女子們的輕歌曼舞,台下的男人們正高聲歡呼著。歡樂如清香般在夜色裡散播,讓他也有了瞬時的錯覺,轉而搖頭苦笑。
一把為戰爭而生的殺人武器,還有資格去愛嗎?
手握了又鬆,鬆了又握,掌心那抹柔軟的觸感,卻讓他如針刺般疼痛。
……沒有,他沒有資格。
人群的歡歌回蕩在夜空,姑娘們握著手裡的花球找到了心愛的男子,老人看著孩子們嬉戲打鬨,笑得開懷。
歡樂掩蓋了村子外急促的馬蹄聲,沒人看見,頭頂烏雲已無聲的集結,遮掩了皎潔的月光。
殺戮如同一道刺耳的破音,打碎了祥和的曲調。九黎的騎兵從天而降,馬蹄踐踏上歡歌的人群。
九黎偷襲!
“保護祭品!”
兩個青年衝上去奪下被拖走的木籠,長矛卻突然從籠門中射出,狠狠的刺穿了他們的胸膛!
瑞站在高台上,呆滯得忘了呼吸。
哥哥!是她的哥哥!
羽箭從她耳際呼嘯而過,她呆立著,不知所措。猛然落入一個懷抱,抬眼,她看見刑微蹙的眉。
“彆動。”
刑長劍一蕩,眼前血漿迸裂,他一揮鬥篷替她擋開。
她卻穿過鬥篷的縫隙,看見無數剛剛還歡笑的臉瞬間被鮮血浸濕,而她的哥哥,剛剛還對她歡笑的哥哥——死了……
她白得嚇人的臉色,讓他的心感到從未有過的慌亂。
“瑞!”他輕晃她的肩膀,卻抖落了兩行清淚——
這個純淨如清泉的丫頭,怎麼可以落淚……
他心痛,長劍輕抬,低沉的嗡鳴從劍身蕩開,仿佛是一條極細的線,劃破夜空。藏青色的夜幕中忽然泛起淡淡的紅色薄霧,眨眼間,無數隻長翼巨鳥從天空中箭矢一樣射下。
九黎族士兵來不及驚呼,已經鮮血迸出胸口,巨鳥啄食了他們的心臟,振翅而飛。
一切又恢複了平靜,刹那間,若不是地上殘留的死屍,一切都仿佛從未發生。
人們呆愣著,死一般的寂靜。
“瑞,沒事了……沒事了……沒事了……”他用鬥篷替她遮住大風,粗糙的手笨拙的替她拭去淚滴,麻木了百年的心,忽然仿佛碎裂。
他緊緊的抱著她,站在高台之上,任晚風揚起衣擺,獵獵作響。
此一刻,一切恩怨情仇、家國榮辱都飛到了九霄雲外,便隻想傾儘天下,換她展顏一笑。
腳下,突然一片整齊的呼聲卻劃破夜空。
“戰神庇佑崇庸!戰神庇佑崇庸……”崇庸子民齊齊跪倒,漆黑的夜幕下,火把通明,呼聲高昂,映襯著他如石刻般的臉龐上,落寞更深。
天命難違,他根本不可能留下來,不可能永遠保護她,甚至不敢把那朵小小的花球扔到她裙上……
他究竟是怎麼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