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術生的素描考試隻有三小時,但為了鍛煉學生的耐心和深入細節的繪畫能力,枯燥漫長的寫生課是必經之路,從周五到周日,素描老師都在讓他們畫同一組靜物。
寫生課的畫麵不會被老師打分,是專業課中少有的可以放飛自我的時刻,於是每次寫生課結束,全班交上去的作品都各有各的特色,但總體也能大致分為兩個派彆:聯考派和單考派。聯考派的畫麵講究構圖結構細節,單考派的,則更多的是講究一種氛圍和感覺。
唐崖屬於前者,他即便上寫生課,也是遵循素描考試的繪畫方式:起稿時預留三指寬的桌麵轉折,一前一後的襯布,前景,中景,後景,主體物必須占三分之二,明暗交界線要黑,暗麵和投影要統一,灰麵亮麵要過度,等等等等,打眼看去,這就是一張完美的素描考試試卷,符合聯考的一切要求,是為考試量身定做的。
而林彥的畫麵很不一樣,明顯屬於後者。在4K的素描紙上,他將台麵上的那些靜物都畫得很小,偌大的畫麵,把整個靜物台畫了進去,加上給靜物打燈的落地燈,還有坐在對麵的張陌爾和徐離的畫架,甚至還有畫室的窗戶。好看是好看,但在聯考中拿不到分。
林彥是個很沒耐心的人,從幼兒園到小學,老師對他給出的評價都是:活潑好動。
張陌爾作為他的發小,給出的評價是:屁股長釘,一刻不停。
跟林彥同寢同桌四天,唐崖對此是深有體會。
畫畫,是林彥少有的能安靜下來的時刻。
可惜,安靜的隻是聽覺層麵。
一般人即便是寫生,也是支著畫架,坐著小板凳,舉著筆在畫板上勾畫,安安靜靜一坐就是一天。
林彥寫生,跟他的畫一樣——異於常人。
他時而舉起碳條眯眼比對靜物的大小,時而大刀闊斧動作誇張地在紙上畫下一筆,有時甚至還要站起來,走近靜物台,仔細觀察一下靜物的表麵紋理,然後坐下來畫一筆,然後又站起來,走近去觀察一下,再坐下來,畫一筆,即使這時候的他連草稿都還沒打好,壓根沒到觀察細節的那一步。
嘴巴是安靜了,小動作是一樣沒少。
就這樣舞了兩天,到周日上午,林彥竟然也勉強將畫麵補完整了,叫人能看出來他畫的是什麼。
素描老師在畫室裡走了一圈,將全班人的畫看了一遍,在下課來臨之際宣布:“先彆著急撕膠帶啊,下個星期還是畫這個,靜物都彆動,畫架也彆動,到時候找不回角度彆找我哭。”
此言一出,許多平時有耐心的同學都忍不住發出慘叫:
“啊——還畫這張啊,我的紙都快擦爛了。”
“我看到這個陶罐就想吐。”
“畫不下去了老師。”
反倒一向沒耐心的林彥,沒對老師的話發表任何意見,就跟沒聽到一樣,放下炭筆拍了拍手,扭頭一臉期待地對唐崖說:“下午去課室還是在宿舍?”
要不是林彥這麼一提,唐崖都要忘記了他答應林彥周日下午幫他補習的事,見他沉默不語,林彥湊近,幾乎要貼在他臉上,眯著眼質問道:“你不會是忘了吧?這可是最重要的事!”
唐崖仰頭往後躲,“沒忘。”
林彥追問:“那下午在課室還是在宿舍?”
唐崖垂眸思考,林彥幫他分析,“剛才胖虎說他們要睡一個下午,我們班課室肯定沒人,要不課室?”
唐崖點了點頭,“那就課室吧。”
林彥又問:“那幾點呢?”
唐崖注視著他的眼睛,看到林彥眼下明顯的黑眼圈,“午覺後。”
“哦。”林彥明目張膽地拿出手機,“那我調個鬨鐘,你想睡到幾點?”
唐崖靜默了片刻,“我醒了叫你。”
林彥抬了一下眉,調鬨鐘的動作一頓,“也行!”
辦公樓離校門口近,離飯堂遠,很難跟文化生搶飯吃,所以上專業課的這幾天大家都會選擇叫外賣,偷偷摸摸地在保安看不見的圍牆偷運進來。
林彥今天點了紫米飯卷,他算好了下課時間點的,一放學就去拿,點了兩根,一根加肉鬆,一根加雞排,雞排的那根給唐崖,肉鬆的自己吃。
兩人在畫室坐著吃完了午飯才走回宿舍,周日下午的校園見不到一個人,烈日當空,林彥和唐崖都沒有遮陽傘,為了避免中暑隻能沿著風雨長廊往宿舍走。
長廊的屋簷上種了垂下來的紫藤花,此時已經過了花期,能看見的全是葉子,林彥走著走著,忽然說起:“我們實驗也有一條長廊。”
唐崖朝他看去,林彥正好伸手去碰紫藤的葉子,陽光照來,將他的指尖照得微微透明,輕風吹過,把他的劉海掀起一小簇。
唐崖職業病又犯了,第一反應是這樣的光影畫一幅逆光素描一定很不錯,這種淡淡的光影他把握不好,可能得用鉛筆細細的畫,能畫上一星期。
林彥不知道他心中所想,接著說:“不過沒江樺這麼誇張,從宿舍連到校門,我們那的隻能從教學樓連到綜合樓,挺短的,而且隻在教學樓的右側,旁邊就是學校的圍牆,也沒種紫藤,種的是銀杏。”
林彥說完,看著唐崖,示意他也說點什麼,唐崖沉默半響,吐出一句“能想象到。”
林彥繼續說,“每年過完國慶,銀杏葉就會慢慢開始變黃,初三的學生就會開始收集葉子,夾在自己的日記本啊,課本啊,或者什麼書裡麵,算是一種大家約定俗成的畢業文化,除了撿銀杏葉,他們還會去小樹林裡,找橡皮樹寫字,就寫在葉子上,也不帶走,由著那些寫了字的葉子繼續長在樹上,慢慢變黃,然後脫落。”
“小樹林那些橡皮樹算是我們學校的一個留言牆吧,我以前特彆喜歡去看那些葉子上學姐學長的留言,還有表白的,隻要不是在語文卷上,大家都特彆會寫,個個都是詩人。”
唐崖依舊沒什麼話,“嗯。”
林彥湊到他麵前,好奇地問:“你們四中有沒有這種文化?你們學校裡都種什麼?”
唐崖想起四中,麵色就變得有些冷,他躲開林彥的視線,垂下的睫毛遮住一大半瞳孔,過了好一會才回答:“不記得了。”
林彥顯然不信,“這才畢業一年,就不記得了嗎?四中不在大學城,我還沒去過呢,裡麵環境好嗎?”
唐崖看了他一陣,說:“很差。”
林彥立刻露出崇拜的表情,“哇塞,那你也太厲害了,從四中考進江樺的競賽班誒!”
四中名聲很差,裡麵出來的學生百分之九十五都沒有高中上,全去了技校衛校或是直接入了社會,普通人一聽哪個學生是四中的,都會露出鄙夷的表情,唐崖早就習慣了。
當初他拿著奧賽銀牌進江樺,擺明了說自己是四中的,依舊很多人沒把他跟四中聯係起來。
四中的,怎麼可能這麼優秀啊,江樺競賽班從來沒有四中上來的。
所以現下,恍然聽見林彥在誇自己,唐崖愣了一秒,問道:“你以前,沒聽說過四中?”
林彥點頭,“當然聽說過,不過我聽說的版本很狂野,聽說你們四中上學都要在兜裡揣把刀,四中四中,血雨腥風,真的假的?”
林彥說完,怕唐崖誤會又先解釋了一通:“我就是聽說哈,江湖傳說都是不可信的,我以前在實驗的時候,他們還說我們8班上課要揣把刀呢,說我們是實驗版四中,簡直是造謠!我們八班隻是稍有江湖風範加上班裡比較多人學散打的而已。”
林彥說話時表情生動,還會附帶很多獨屬他個人的小動作,唐崖周身冷下來的氣氛有了一些回溫,他微微挑眉,不答反問:“你也去學散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