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的另一側站的是趙景文。
“砍了。”
段錦確信,主人那一句命令真的是給他下的。因為她下令的時候,臉微微向他這邊側了過來。
其實他在出發前就已經做好了這一回要見血的心理準備。
但人之常情,他的第一反應,還是猶豫了一下。
隻有一瞬,下一瞬,他已經拔刀了!
可是!
趙景文!
他竟然一瞬都沒有猶豫。在主人下令的第一時間他就已經拔刀了,一刀就砍下了一個人的頭顱。
啊啊啊啊啊啊氣死了!
段錦在那一瞬就後悔了。
他再不猶豫,緊跟著立刻砍下了另一個人的頭顱。他一口氣砍了兩個。
直到葉碎金製止了他:“阿錦,讓三郎來。”
他是輸給了趙景文沒錯,但郎君們還不如他。
他們幾個臉都有點白。
被點名了的三郎已經沒了剛從塢堡出發時的精神抖擻,他全身都緊繃著,吸了口氣,才砍下一個人的人頭。
接下來四郎五郎七郎九郎十郎都被依次點名了。
十郎最年輕,沒有族兄們沉穩。一刀慌張下去,蓄力、發力都不夠,砍脖子沒砍斷,刀卡在骨頭裡了。
那個人的頭顱半掉半不掉的。
十郎嚇到了,使勁想把刀拔/出來,拔不動。
三郎五郎七郎也是第一次見這種場麵。他們能順利砍下人頭已經算是不錯了,看十郎這情況,也不知道那個頭半掉的人死了還是沒死,總之他們也傻住了,竟沒想到該上去幫他。
趙景文似乎也沒有想幫忙的動靜,不知道是嚇傻了還是怎麼了。
這時候,葉碎金喚了聲:“阿錦。”
剛才猶豫是因為沒經驗,這一次段錦再沒有猶豫,立刻便過去踩住那人肩膀,對十郎說:“你拿住力,彆動。”
十郎緊緊握住刀柄,哪敢動。
段錦一刀下去,把半根沒砍斷的脖頸也砍斷了。
十郎的刀終於拔了出來。十郎差點哭了。
那具屍體脖頸的刀口,是幾個死人裡最不整齊的。
段錦也算是挽回了點,但想起來被趙景文搶先了第一刀,還是氣。
他咬著餅子扭頭看了一眼。
姓趙的就挨著主人身邊坐,挨得那麼近。
葉家郎君們個個都不說話。
葉碎金抬眼掃視了他們一圈,這幾個把頭都低下去。
葉碎金端起飯盆喝了口菜湯,收回了視線。
兵士們有低低的說話聲。葉碎金身邊這一圈人卻隻安靜地吃飯。
十郎吃著吃著無意識地低頭看了眼餅裡夾的肉,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忽然乾嘔了起來。
七郎什麼也不說,隻給他拍背。
三郎九郎大口吃餅吃肉,絕不低頭多看一眼。
每個人心裡都不安寧,都有著自己的心思。
真有趣,趙景文想。
的確郎君們出身都比他好。
像他,以前隻會一些粗淺拳腳,真正的刀槍功夫,都是婚後葉碎金才手把手教出來的。
他們還都正經讀過書,不像他,隻小時候發過蒙,識得幾個大字,不算睜眼瞎而已。
但,那又怎麼樣呢。
葉碎金下令砍頭的時候,他們都不敢動。
趙景文咬了口烙餅夾熏肉,大口嚼著,把對葉家郎君們的輕視藏住。
他眼睛掃向外圍,忽然看到了不遠處,和旁人一起席地而坐的段錦。
這小子……倒是個人物。比小郎君們強不少。
看他看過來,段錦輕輕哼了一聲,扭過頭去,
吃完飯,葉碎金把兄弟們召集到自己的帳子裡碰頭:“阿錦也來。”
段錦應了一聲,嗖地就跟過去。
帳子裡點了燈,火焰忽閃忽閃的。照著郎君們的臉色不大好看。
葉碎金目光掃過:“都有什麼感受,說說。”
這一年她二十歲,那麼算起來,這一年其實是十八年前了。
記憶太久遠,很多事有印象,但又很模糊。
尤其是,她刻在心裡的是兄長、弟弟們在戰場上悍勇殺敵的模樣。
她知道眼前他們還年輕,缺乏經驗,青澀。卻忘記了,他們竟然青澀至此。
原來,他們就是從這樣的青澀,跟著她一步步殺出了後來的模樣。
摸爬滾打,跌跌撞撞,渾身傷痕。
一個接一個,把命都獻祭出來,成就了趙景文一步步登上丹陛禦座。
這不是趙景文的錯。
這是她葉碎金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