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碎金卻已經低下頭去:“記住就行。”
她翻了翻,找出了河南道、山南道、淮南道的輿圖全鋪開,邊界連接起來看。
“我記得這邊……”她的手指緩緩劃過輿圖,忽然“哈”一聲,在某處狠狠地戳了戳,“我就記得!”
“方城。原來是方城。”她摁住那地方,抬起眼問,“家裡誰是宣化軍出身的?”。
段錦想了想:“項將軍?”
“將軍”實際是個花名。此人姓項名達,以前在宣化軍中不過是個九品的仁勇校尉而已。
後來宣化軍留守部炸營嘩變了,他不願落草,自己混了一陣子沒什麼出路,投靠了葉家堡。
因有一次酒後吹牛皮說“宣化軍要還在,我好歹也得混個將軍”,大家便給他取了個花名,叫他“項將軍”。
葉碎金卻忽然頓了頓。
段錦抬眼,不明白她怎麼了。
葉碎金鬆開手,盯著方城兩個字看了一會兒,問段錦:“若以後,葉家堡裡出個能耐人,比我強,有人便不想聽我的話,轉去聽那人的話了。你說,我該生氣嗎?”
段錦光是聽著都生氣了!
“那怎地不該生氣?”他惱道,“當然該生氣啊。”
葉碎金卻沉吟了一下:“其實也不一定,得看他是什麼人。”
“若是咱自家的人,我會生氣。”
自家人,既包括葉四叔葉三郎這樣的親人,也包括如段錦這樣的仆人。
若是族親,有血脈相連,原該同脈連枝,上下一心才能壯大家族。
若是仆人,便有忠於主人的義務。
“但若是楊先生、項達他們,我該羞愧。”葉碎金道,“良禽擇木而棲。他們若另尋東主,那是因為我不如人,是不是?”
她帶著笑說的,但段錦依然很生氣。
“主人怎麼會不如人。鄧州誰不知道主人。我倒不知道鄧州還有什麼人本事大過主人了?”他眉毛豎起來,“這人是誰,拉出來讓我看看。”
少年生起氣來,好像炸了毛似的,特彆可愛。
葉碎金眼睛都笑彎了。
“沒關係。”她欣慰地說,“哪怕世上的人都離我而去,阿錦還跟著我,我就不怕。”
段錦把胸膛一挺:“我不管彆人,反正我一輩子跟著主人。
葉碎金說:“好,那你去叫項達,讓他來見我。”
段錦正要去跑腿,葉碎金又喚住他:“做我弟弟那件事,好好再想想。”
段錦眉毛一挑:“不用想。我這輩子都是主人的小廝,我就愛給主人做小廝。”
說完,不待葉碎金再說,他就一溜煙跑了。
天晚了,葉碎金還沒回正房。趙景文問了問,說她在書房,便過去想看看。
去那裡,碰上了項達。
趙景文停下喚了聲“項兄”。
項達功夫很好,且他以前是校尉,於兵事細務上經驗頗豐,現在在葉家堡也是管理著家丁。
開玩笑,就喚一聲“項將軍”,熟稔的也有喚“項老七”的,趙景文從來都規規矩矩喚一聲“項兄”。
他是贅婿,堡中頗有些人看不上他。但項達對他印象一直還好。
兩人停下說了兩句。趙景文問他怎地這麼晚,與葉碎金談什麼。
項達回答:“也沒什麼,就是問問我從前宣化軍的一些舊人。說的時間長了些。”
趙景文心中微動。
葉碎金如今的野心根本不隱瞞。堡中一些上了年紀的人還持保守態度,但年輕些的都被她鼓動得血都有點熱。
趙景文是舉雙手雙腳支持葉碎金的。
她莫非是想收服那些宣化軍舊部。
他走到書房那裡,階下卻有兩個兵丁。什麼時候書房有兵丁守衛了?
抬腳要上台階,兵丁竟然攔他:“郎君稍待,容我等通稟。”
趙景文詫異。
兵丁告訴他:“今日下午新立的規矩。”
既然是葉碎金的規矩,趙景文毫無異議,立刻配合。
很快兵丁來請他進去。
進去書房,許多蠟燭火焰明亮。他的娘子執著筆,伏案在寫寫畫畫些什麼。
燭光裡,她的眉眼鼻梁看起來都那麼美。
她的容貌張揚又大氣,天然有種讓他仰望的氣場。趙景文愛煞了這一點。
但,書房裡不止她一個人。
一個男子站在桌邊,背對著門口,正在為她研墨。
那人背影頎長挺拔,肩寬腰細。一望即知是個年輕男人。
書房中兩個人都沒說話,卻隱隱有一種難言的親密感。
那是誰?
有一瞬,趙景文感到了不僅是困惑,還有油然而生的危機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