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曾問過:“憑什麼?”
“阿錦。”葉碎金捧著段錦的臉,盯著他的眼,“過幾日,我會把回馬三槍都傳給葉氏本家子弟。我不會教趙景文的,一式都不會。”
“但你,我會將五式全都傳給你。”
“你以後會一直在我身邊,護衛我的安全,隨我上陣殺敵,建功立業。”
她看著他的眼睛。
少年的眼睛清澈懵懂,帶著困惑和不解。
她知道此時此刻他是無法理解的。
她把段錦的頭按下來,額頭抵住了他的額頭。
“你不願意作我的弟弟,沒關係。”
“那就做我的大將!”
“我要讓你一路做到驃騎將軍!”
“我要你長命百歲!位列三公!青史留名!”
憑什麼呢——就憑大將軍段錦,是葉家軍最後的精魂!
段錦活著,葉家軍就活著!
……
額頭抵著額頭。
熱度透過了皮膚。
呼吸可聞。
能看見她的眼睫在顫。
段錦這一生都尚未跟任何女子如此親密過,何況是葉碎金!
從前,他個子矮,得仰著脖子看她。
她年紀比他大,她撫養了她。他從前看她,首先是主人,然後似母親,又似姐姐。
後來,也就是這兩年吧,他忽然就從那個在她婚禮上隻知道傻乎乎吃糖的小孩子長大了。
他長得比她都高了。他再看她,當然還是主人,可不再像母親和姐姐了。
她開始入他的夢裡來。
一開始他惶恐極了。覺得褻瀆。
可是後來,若她一日不入他的夢,他就睡不好。
於是,她夜夜都會入他的夢。
段錦的心臟快要跳出腔子。
他的手張開又握拳,張開又握拳!
血管好像要爆裂,身體幾乎要出醜。
但最終,他還記得自己的身份。他緊緊地握住拳頭,手背青筋都凸起,控製住了自己的身體。
“主人。我……”段錦喉頭滾動。
強吞下所有的熱力,強讓自己保持住了冷靜。
“我會好好學!”
“我不做勞什子將軍。”
“阿錦一輩子,隻做主人的小廝。”
……
當日葉家堡的人留下口信,說邀請內鄉縣令到葉家堡做客。內鄉縣令惴惴了許多日,終於收到了正式的帖子。
這時候夏收基本完成了,看來是葉家堡也騰出手來了,畢竟夏收是大事,大家都忙。
但這種“葉家堡肯定要搞點什麼事”的感覺就更強烈了。
穰縣的縣令又來了:“遠濤兄,這怎麼辦?到底去還是不去?”
去了總怕交待在那兒。
“去,必無好事。”內鄉縣令說了個大廢話,“不去,更無好事。”
他道:“我還是那句話,順其自然吧。”
他關心的是:“馬錦回是不是也收到了?他去不去?”
南陽縣令馬錦回和葉家堡嗆聲的事他們已經耳聞了。葉家堡那女子沒給他留麵子,導致他的威信大打折扣。不止是南陽,連他們兩個的轄下百姓的心思也浮動了。
“這官老爺說起來其實是前朝的官兒”——老百姓好像都回過味來了。
慣性被打破了。
“馬錦回跟咱們不一路。”穰縣縣令告訴他,“我這邊有消息,他是鐵了心要把女兒嫁給方城那邊。”
內鄉縣令歎息:“不過驅狼吞虎。”
穰縣縣令始終搖擺不定:“咱不妨再看看,彆太早表態,萬一馬錦回能壓一頭呢?”
內鄉縣令道:“那我就掛靴回鄉去。”
方城杜金忠一夥人名聲實在太差了,再怎麼著,他不能容忍自己與那些人為伍。
這麼一對比,葉家堡……其實還不錯。
兩縣縣令收到帖子的時候,葉三郎正在方城。
杜金忠其實不太記得項達了,聽說是宣化舊人,還以為是來投奔自己的。見了麵,有點麵熟,確實是舊人。
但正主卻是個年輕人,身材挺拔,相貌頗佳,眉眼間帶著一股敦厚勁。
寒暄過後,項達給他引見:“杜老哥,這是鄧州葉家堡四房的三公子。”
葉三郎抱拳:“見過將軍。”
杜金忠才跟馬錦回敲定了親事,就是為了助他對抗葉家堡,他自己也好趁機踏足鄧州。他笑嗬嗬:“葉郎君貴足踏賤地,不知來意為何?”
葉三郎一臉憨厚:“家父仰慕將軍威名,特遣我來拜訪。”
待客之道沒有直來直往的,杜金忠便開了宴招待故人和貴客。
一群男人推杯換盞,還喚了許多貌美女子出來歌舞助興。那些女子多數麵容麻木,眼神淒苦。舞藝沒有多麼精通,衣衫卻單薄裸露,明顯就是被強掠的良家。
葉三郎一看即懂。
席間男人們喝了酒,又形容猥瑣舉止下流起來,扯過那些女子淫辱取樂,習以為常。葉三郎內心裡十分想掀桌,隻為了葉碎金托付的事忍著。
忍了一陣子,忍不了,給項達使個眼色。
項達開始飆演技,沒口子地稱讚:“哥哥如今氣派,比當年宣化軍中尤甚啊,弟著實羨慕。”
杜金忠便知道要上正菜了,假模假式地說:“哪裡,賢弟如今投在葉家堡,必定風光。”
項達一拍大腿:“哥哥不知,我原是該風光的,唉!”
杜金忠斜眼乜他。
葉三郎道:“怪我們父子沒本事,叫個女人壓在頭上。”
杜金忠精神一振:“怎麼回事?”
項達道:“哥哥可知,三郎的父親,乃是葉家堡四房,前代堡主的親堂弟,現任堡主的親堂叔。論起來,老堡主並無兒子,這堡主之位實在該由三郎的父親來坐的。”
項達於是給杜金忠講起了當年葉碎金和族人怎麼爭搶葉家堡,怎麼熱孝裡打擂招贅。
說到精彩處,比手畫腳,口沫橫飛,真個讓人如臨其境,仿佛看到了當年的一個家族內部的狗屁倒灶。
葉三郎心想,好家夥,大家夥私底下原來將我們家說得這般“熱鬨”。
若沒有平時私下的議論,哪有這栩栩如生的講述。
他十分地想扶額,強忍著,作一臉義憤狀點頭附和。
杜金忠大罵:“沒天理,怎地任由她牝雞司晨!”
葉三郎道:“家父也是如此說,奈何如今家中部曲,由她調動。”
杜金忠便矜持地微笑起來。
葉三郎站起來躬身行禮:“三郎此來,受家父之命,懇請將軍助拳。方城貧瘠,不若鄧州肥美,家父願邀將軍到南陽就食。”
杜金忠擺手:“南陽已是我囊中之物。”
葉三郎和項達麵麵相覷,問:“此話怎講?”
杜金忠和文人結親,十分得意,炫耀:“南陽馬縣令剛與我說定,定下了兒女親家。”
他道:“我也不瞞小郎,我這親家對你葉家堡早有不滿,也想叫我收服你們。虧得你來了,要不然咱們到時候刀兵相見,著實冤了。”
全被六娘說中了,果然馬錦回跟方城勾搭沒好事。
葉三郎故作困惑:“我們未曾與馬縣令結仇的。”
杜金忠說起了他聽聞的事,道:“你們削了他的顏麵,他恨得很。”
葉三郎道:“那全都是我那族妹一人弄的。她唯恐自己是個女子不能服眾,必要弄些狠辣手段嚇唬我們。”
兩邊越說越“投機”,一起商量如何掀翻葉碎金,讓葉四叔掌了葉家堡,杜金忠也好到鄧州就食。
隻杜金忠道:“南陽已是我的,不算數。再與我另尋一塊地方。”
葉三郎正好說:“我作不了主,得家父親來與將軍商量。”
杜金忠也覺得葉三郎太年輕,如果葉四叔親來更放心,遂一口答應。
項達殷勤倒酒:“喝酒,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