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江南的冬天似乎特彆的冷,然而北苑卻洋溢著濃濃的春意。
幾個月來,香桂的傷在鳳雁北的精心照料下已然痊愈,原本過於乾瘦的身子也漸漸的豐腴了起來,白皙的臉頰染上了健康的紅暈,綻放著近乎美麗的光彩。偶爾興致來時,鳳雁北也會教她識文斷字,她本就靈巧,不多時便能閱讀苑內大部分的詩詞集子了。鳳雁北驚喜的發現,她如一塊乾渴已久的海綿一般吸收著水分,變得如美玉一般溫潤,本就澄淨的性子更加溫柔可親。而她自己卻渾然不覺,依然如往日一般的謙卑。因她身份特殊,怕她因此而受到委屈,加之她自己極力的反對,鳳雁北並沒有給她安排婢女,隻是將兩人一次偶然的外出中收留的孤女青兒安置在了北苑的側院陪伴她。那次鳳雁北在香桂的眼睛裡讀出了極大的悲憫。青兒跪在當街賣身葬母,卻被一腦滿腸肥之人看中。滿心滿眼隻有她的他原本不打算多管閒事,但卻從女人緊拽著衣襟,泛白的手指上看出了她絕對出不了口的乞求,於是雖然不願,但仍買下了青兒。這個青兒年紀雖小也是相當聰慧,明白是因著她無聲的乞求,鳳雁北才會相助,便真心的感激著她。不多時,兩人便雖名為主仆,實為姐妹一般了。看著她日益增多的笑靨,鳳雁北心裡充溢著滿滿的柔情,唯一不滿的是,除非在歡愛時,被他逼迫,他仍舊無法開口叫他的名字。
這日午後,天上竟不期然的下起了大雪,不多久地麵上就積了厚厚的一層,整個王府銀裝素裹,分外美麗。香桂正在房裡繡著一件白色的錦袍。這是她趁鳳雁北白天去倚鶴軒處理國事時,拜托青兒從外頭買來的材料偷偷做的,已經有大半月了吧。這不還差袖口四爪金龍的眼睛上的幾針就完工了。今日是他的生辰,想象著晚上收到禮物時男人的表情,香桂的嘴角就不由得揚了起來。他應該會高興吧?
“姑娘,下雪了呢!”青兒從外麵推門進來,對香桂道,“我從未見過這麼大的雪,姑娘你見過嗎?”
“真的呢!”香桂抬頭往窗外一看,雪花像飛絮一般飄落,這在漠北到不稀奇,每年都是如此,在江南倒是少見,算是一件異事吧。
“王爺對姑娘真好,好些天前就幫姑娘置辦了棉衣、大氅,知道姑娘體虛畏寒,扛不住凍。瞧這件白色的狐氅,多漂亮!”青兒拿出一件狐氅,對香桂道,“姑娘穿上吧?”
“那裡就這麼冷了,”香桂假嗔道,“屋子裡又是火盆,又是暖爐的,到把人熏得嬌氣了。”
說著又低頭做手中的活計。
青兒走上前,將狐氅披在香桂的身上:
“還是穿上吧,您彆累著我被王爺責備了。”
“其實——”香桂要替鳳雁北解釋。
青兒打斷說:
“我知道,王爺隻是太在乎您了。”說著摸摸香桂手上的錦袍,
“今兒個,王爺一定很高興。”
“是嗎?”香桂做完了最後的幾針,收拾好針線,拎起袍子,問青兒,“好看嗎?”
“比外麵的師傅做的還好呢!”青兒由衷的讚美道。
香桂淡淡一笑,起身望向窗外。雪似乎下得更大了,鳳雁北午膳後去倚鶴軒時,隻穿了一件薄棉的外衣。
“青兒,你將王爺的那件舊的羽紗大氅拿來,我要穿。”香桂脫下身上的狐氅,吩咐道。
“姑娘,你好像很喜歡穿王爺的舊衣,又不是沒的穿。”青兒不情願的拿來衣服。
“又不出府,儘穿那些新的做什麼,白糟蹋了東西,舊的就可以了。”還有新的衣服上哪有他的味道呢?不過這可不能對彆人講。香桂將手中剛做好的錦袍,用包袱包好,穿上大氅,對青兒道,“我去一下倚鶴軒,外麵冷,你彆跟著了,準備晚膳吧。”
“唉——”剛想提出抗議,女人已走了出去,“王爺又該生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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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可真大呀,香桂在雪中雖冷,卻有一絲清澈愉悅的感覺,眉眼也就一直那麼彎著。由於出來得匆忙,頭發沒有結發髻,就披散在身後,在白色大氅的映襯下顯得格外黑亮。隻是不一會兒工夫,便被白雪沾染了。而她卻依然不緊不慢地行走在往倚鶴軒的路上。
“香桂姑娘——”
香桂偏頭一看,原來是陳和。
“陳大哥,你好!”
“彆那麼叫我!香桂,”陳和窘然道,“你和以前不一樣了呢!”
“哦?”香桂不自覺的歪了一下頭,卻不知這個動作有多麼的可愛,她笑了笑,“我給王爺去送衣服。”
微微頷首,轉身便繼續向前走去。並不想多和彆的男人說話,他會不高興呢。想到此處,本就細彎的眉眼更加嬌媚了。
不一樣了,不一樣了,她就像被打磨掉醜陋外皮的璞玉,或似羽化的蝶兒吧。望著女人微跛的背影,卻絲毫感覺不到以往的卑微。
陳和搖了搖頭,輕輕歎了口氣,香桂和他是越來越遙遠了。
路上遇到了雪琴,她隻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便扭頭走開了。香桂歎了口氣,因為怕她受委屈,鳳雁北調離了原本伺候在北苑的貼身丫頭,想必她們還是怨她的吧。非主非仆的身份著實令她尷尬了許久,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他還要她留在身邊,就足夠了。
腿好像有些酸痛了。
女人皺了皺眉頭,望向腳下,雪已沾滿了單薄的繡鞋,有些已化成雪水浸入足底。遲疑了一會兒,他見了會生氣吧?但女人似乎並不是特彆的害怕,不以為意的繼續前進了。
倚鶴軒外,有影衛把守。鳳雁北不想因為上朝而長時間離開她,便將大部分國事的處理,移至王府內的倚鶴軒,於是倚鶴軒終日有影衛守護,閒人不得入內的。
影衛首領洪林是認識香桂的,對這弱女子也相當敬重,便上前道:
“姑娘,可是來尋王爺?屬下這就帶你進去,王爺交代過隻有姑娘才可無需通報進入倚鶴軒。”
“不必了,我不想打攪王爺,就請這位大哥將此物交給王爺,讓他穿上便可。”香桂遞上包裹,“我這就回去。”
說完,扭頭便離開了。她一向便是如此,從不恃寵而驕。
“王爺,”洪林進入房內,遞上包裹,“香桂姑娘送來了這個,讓您穿上,彆凍著。”
“桂?”鳳雁北停下手中的筆,抬頭道,“她人呢,你怎麼不讓她進來?”
“她不願打擾王爺,已經回去了。”洪林解釋道。
這個死女人,越來越不聽話了,還真想念當初逆來順受,被欺負了也不生氣的可憐樣兒。鳳雁北瞧見包裹上尚有白雪未融,
“下雪了?”
“是,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了。”洪林答道。
笨女人,不知道她的腿不能受寒嗎?鳳雁北瞧瞧如山的奏折,尚有一小部分沒有批閱完。
“將餘下的這些送往泠鳳閣,交予十三王爺,告訴他是我說的,他也該學著乾點事了。”
“是。”洪林抱起奏折,頷首退下。
成天泡在這些無聊的事之中,不能陪自己的女人,他倒是逍遙自在,今天也讓他知道王爺不是那麼好當的。想到小十三拿到奏折時的表情,鳳雁北就禁不住捉狹似地笑了。
拿起包袱,輕身掠出倚鶴軒,她應該還沒走遠。
香桂走在大雪之中,身影越發顯得單薄而孤獨,似乎腿疾又犯了,酸疼無比。
“桂。”在女人滑倒的一瞬間,鳳雁北一把將她攬入懷裡。“笨蛋,你不能乖乖的在北苑等我回來嗎?”
女人傻傻的盯著他絕美的麵容:
“呃,下雪了呢!你事情辦完了嗎?”
“嗯,剩下的讓小十三去做了。”鳳雁北撣去頭上的雪,為她戴上大氅的帽子,心疼道,“一點都不懂得照顧自己。”
“你不也是?”香桂在男人腰上摸了一下,無心但曖昧,“將衣服穿上吧!”
鳳雁北的心頓時跳亂了序,一把抓住女人的手,脹紅了臉,自己也不明白為何如此的容易被這個女人挑得情動:
“我自己來吧!”
女人渾然不覺男人的不自然,打開包袱取出錦袍幫男人穿上。
“今兒個是你的生辰,本打算晚上再送你的。”
鳳雁北驚喜的看向身上的錦袍,雖不是什麼上好的材料所做,但厚實輕軟,針腳細密整齊,顏色是他所喜的白色,未免於太過素淨,在左下擺和袖口處用金線繡著形態優美的四爪金龍。款式簡潔,卻恰如其分的凸顯了他的高貴與霸氣。
“白天我不在家,你就一直做這個嗎?以後交給下人做就可以了,白累著了自己。”執住女人已冰涼的小手送到嘴邊哈氣。
“為你,不累,心裡高興,也不知合不合身。”女人圍著他慢慢的轉了一圈,腿似乎更痛了,但也不想讓男人擔心,臉上也就如常一般的平靜。
“裡麵絮的是什麼,怎的如此輕巧?”鳳雁北不解道。
“這可是羽絨哦!姑娘花了好幾天的功夫從一大堆鵝毛中細細的揀出絨子,絮在裡麵的呢!”
兩人循聲望去,原來是青兒拿著一雙雪靴趕了來。
鳳雁北看見青兒手中的鞋子,便扯起香桂身上大氅的下擺。女人的繡鞋已被雪水浸透。
“該死!”一把抱起女人,“青兒將她的鞋襪都脫了,也甭換了,趕緊回房。”
鳳雁北用大氅的下擺裹住女人冰涼的小腳,飛奔回北苑,脫去兩人的外衣,將女人安置在暖籠之上,挪過火盆,青兒才趕了回來。回身吩咐青兒準備熱水,便斜坐在暖籠邊上氣惱的望著微笑如昔的女人,手卻毫不停滯的用暖袋貼住女人受過傷的膝蓋處: